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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水福/ 我的朋友石川啄木

2019/09/17 05:30

圖◎黃子欽

◎林水福 圖◎黃子欽

朋友有很多種,有知己好友,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也有階段性朋友。

我與啄木交往數十年,不敢說是他的知己好友,也不認為自己對他了解很深,卻也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若有似無的交情。

因為,啄木一直在我心之中,不時浮現心頭。

我認識啄木早在大學時候。

那是原土洋教授上課時介紹的。原土教授是時枝誠記東大退休後轉到早稻田的關門弟子,專長雖為國語學,喜讀文學作品,上課時常介紹日本文學。或許是語學專長,原土教授的說明淺顯易懂,對語法分面的解釋更是深入淺出,毫無文學專攻者容易出現的艱澀模糊的說明。

我記得他介紹過的啄木的短歌,例如:

「東海的小島海灘/我淚濕了白砂/和螃蟹嬉玩」

「沿著臉頰流下的眼淚/我不擦拭它/忘不了以一握之砂示我之人」

「我趴在砂丘上/遙想/初戀疼痛的那一天」

「無生命砂子的悲哀呀/沙沙 沙沙地/從我緊握的指尖 滑落」

「開玩笑地揹起母親/我哭泣因她過輕的體重/走不到三步」

大致偏向懷鄉、愛情、對父母的懷念。原土教授自小失去父母,孤兒自是艱難坎坷的成長歷程,得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因半工半讀,年紀較大才上大學。結婚後夫妻感情不睦,遠走美國數年之後,來到仍是異國他鄉的台灣。介紹對父母愛的憧憬,對故鄉的懷念,愛情的追尋等,應有著原土老師自身的情感投射吧!

想想我自己,為何也喜歡啄木呢?

我出生台灣中南部的雲林鄉下,初三那年因父親健康情況不佳,無法繼續粗重的農耕,舉家遷至山城埔里,做小生意為生。埔里山明水秀,冬溫夏涼,啄木懷念故鄉的短歌「面對故鄉的山/我無言/故鄉的山 讓人感激呀」,很能引起我的共鳴。

當然,對於自然的懷念不會僅止於自然,而是包含在這自然之中的人與事。我日夜徜徉於埔里的只有準備考高中的一年及念埔里高中的一年半。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年半,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以及永遠的懷念。與我人生其他時期的兩年半不是等值的。

我與同學們相處愉快,課後和假日常一起到觀音瀑布、地理中心碑、鯉魚潭等風景勝地遊覽,有時串門子。還記得有一年的媽祖廟十二年一次的祈安作醮大拜拜,曾經一個星期沒在家用晚餐。分區輪流請客,採流水席方式,隨時入席,無時間限制。在美食與酒精的作祟下,同學間無所不談,談興源源不絕,至深夜帶有幾分酒意始分散回家。

1971年舊曆新年時和同學在第三市場門口擺攤賣春聯。有已寫好的,也有現場書寫的。百多幅的春聯幾日內銷售一空。這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經驗。

因此,啄木的「總之澀民村讓人懷念呀/回憶的山巒/回憶的河川」,把澀民村換成埔里就是我的真實感受。

大學時代只有寒暑假短暫回埔里,平時在校想念父母所在的故鄉埔里時,拿出啄木短歌閱讀,可稍解思鄉之思。

回顧我這一生,幾次離家較久,客居日本時期總是遭逢喪失親人之痛。

1980至83年留學東北大學期間父親高血壓,中風,臥床。課業及經濟因素無法回去探望,唯有透過電話向二哥詢問父親病況。電話中,二哥描述當前情況,末了總是安慰我:有我們照顧,你不用擔心,回來探視也不會因此馬上好起來。後來回想,或許怕擾亂我的生活,二哥總是將病況說得輕些。

然而,父親的病一直沒有好起來,得到的訊息,時好時壞。其實,幾次中風,即意味著病況愈來愈嚴重。

等我接到父親逝世的通知,已經來不及見父親最後的一面了。

我請假回家奔喪(註:回國奔喪的旅費是仙台扶輪社北區會員們的捐款,這事我永遠記得,心存感謝。那時,我是米山獎學生,領了兩年獎學金,幫助我順利完成東北大學的學業。),快到門口時,不禁雙膝著地跪了下來,爬進家裡,注視著躺在棺木中父親蒼白稍微浮腫、雙眼並未閉上的面容。聽到旁邊的舅舅喊著:「阿甲(註:父親名字聯甲),你兒子從日本回來看你了。你的眼睛可以閉上了!」用手輕輕將眼皮由上往下順,眼睛閉上了。

後來聽家人說,父親逝世後,遺體放入棺木裡,眼睛怎麼弄,就是不會閉上。有人猜測一定是在等著看我。

果然:父親一直等待著看我最後一眼。

1986年輔大外語學院舉辦文學與宗教國際會議,邀請英國葛林、日本遠藤周作、台灣王文興三位作家為大會貴賓,一人一場演講。並邀請多國學著針對三位作家的作品發表論文。當時梅光女學院大學校長佐藤泰正是論文發表者之一。日本部分由我負責,得識遠藤周作與佐藤泰正等諸位學者。佐藤校長邀請我到梅光任教兩年。我偕妻攜二幼子,在下關度過充實也滿載美好回憶的時光。

這期間我旁聽今井源衛教授的《源氏物語》,森田兼吉教授的《平安朝女流日記》,佐藤泰正教授的近現代文學(夏目漱石、中原中也、遠藤周作等),完成升等教授論文的草稿。所以,梅光的兩年與其說是教學,不如說是去再進修、寫論文。

唯一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我至愛的母親在這段時間裡罹患癌症,無法隨侍左右,每每想到與病魔搏鬥的母親讓人子心痛不已。

父親和母親生病期間,遠在異鄉能稍解或者說分擔心中之痛的是啄木的短歌。《一握之砂》的末尾,不是鮮明刻畫啄木喪子之痛嗎?喪父喪母,與喪子同樣是喪失至親的親人呀!而《悲傷的玩具》裡也鮮明記述了啄木己身日益衰弱的身影。

如何讓更多人認識啄木,親近啄木的課題,我一直放在心上。對日本文學有興趣的人非常多。每年翻譯文學中,從日文翻過來的一直居最多數。

啄木短歌要引進台灣,首先碰到的是語言問題。那些短歌遣詞用字雖然不難,畢竟還是文言文呀!

在講求實用的時代趨勢下,技職體系的科大,有些甚至完全排除文學課,不要說啄木,即如川端康成、夏目漱石的文章,從未接觸過的,也大有人在,毫不稀奇。現在日文系還開設文言課的學校已寥寥無幾。

因此,我想唯有把啄木短歌翻譯成中文,才有機會讓更多人接近啄木、認識啄木。

有人問:之前難道沒有人翻譯過啄木的短歌嗎?部分翻譯的不少,台灣有林丕雄教授,大陸方面更多有:卞鐵堅、趙樂甡、李芒、彭恩華、王曉平等。

至於全譯本則只有周作人。

文學作品個人的體會、詮釋、感受應有不同。其次,時代用語與文學觀的不同,表現自然百花撩亂。如古典文學作品,不是隔段時間就有新的現代語譯出現嗎?以《源氏物語》為例,不包括玉上琢彌、今泉忠義等學者的翻譯,出自作家之手的就有與謝野晶子、窪田空穗、舟橋聖一、圓地文子、田邊聖子、谷崎潤一郎、瀨戶內寂聽、橋本治等,最近角田光代的現代語譯,已出版上中二冊。

古典文學的現代語譯如是,外國文學的翻譯迭有新譯,自是常態。後譯並非否定前譯。

在形式與用語上,我翻譯的準則是尊重啄木對短歌的形式與用語旨趣,以及個人的翻譯觀。

啄木〈一利己主義者與友人的對話〉裡頭有這麼一段話:「……盡可能使用接近現代的語言,因此,如果三十一個音還不夠就讓它多出來吧!如果做不到不是語言或形式老舊,就是頭腦老舊!」

傳統和歌大量使用古文,往往造成閱讀上的困難或不便,讀者相對減少。啄木「盡可能使用接近現代的語言」;字數則「不太」理會三十一文字的限制。

再者,〈一利己主義者與友人的對話〉裡也提到:「……五和七也可以分解成二或三或四。短歌的節奏還有更複雜的空間。從前不知何時書寫成五七五.七七的二行書寫形式,到了明治時代寫成一行。這次我要破壞它。短歌每一首應有各自的節奏,因此,每一首應以不同的行數書寫。」

兩部歌集的短歌,確實並非以五七律書寫。換句話說,啄木短歌形式上三行書寫,其實,就每一首內在的形式而言,變化多,並不一致,完全打破傳統五七調的形式。

尤其後一部《悲傷的玩具》不但增加逗點、句點、驚歎號、疑問號,還有低一格書寫的,形式上相當自由。此外,表現方面,散文化的傾向極為明顯。有些短歌,如果把三行書寫的框架拿掉,與散文無異。

我以當代語言,翻譯啄木短歌,採三行書寫方式,但每一行字數依內容調整,並不一致。以下舉幾首短歌中譯,以饗讀者。

「冬陽在高高低低/如成列游泳的人家走廊上/跳舞」

「日記寫下秋風吹/刺槐行道樹騷動/白楊樹葉翻飛」

「寒風呼嘯過/乾雪飛舞起/圍繞樹林轉轉轉」

「大雪紛飛/空知川不見 鳥飛絕/一人獨立 岸邊林中」

「背著孩子/進入風吹雪的車站/妻子送別我的眉頭」

啄木是走在時代尖端,不斷追求進步,勇於嘗試的人。兩部短歌集,相隔不到兩年,雖然都是三十一文字,不僅書寫方式如上述已有許多改變,內部的歌詠方式也有所不同。至於《憧憬》、《哨子與口哨》詩集、詩論等都是今後我想進一步了解的。

我的朋友啄木,在人生的道路上,尤其是遭逢重大變故或挫折時,你的文學給了我安慰,讓我有力氣重新站起來,繼續前行。

感謝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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