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楊莉敏／遠遊

◎楊莉敏

◎楊莉敏

小學某次寒假，農曆初二，母親回外婆家去，因而獲得了某種自由，便尋思應當做些什麼。兄姊皆已各自結伴遊玩而去，並不在家，百無聊賴之下，我找了位不甚相熟的鄰居小妹，一同出門騎車遊蕩。

也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了雄心壯志，跟小妹說我們到沒去過的地方看看。約在午飯過後，騎上腳踏車，沿著平時上學路線的反方向前進，覺得自己正在冒險，即將去往未知的領土。隆冬時節，眼前都是一片乾枯的景象，不怎麼好看，街道無人，連雜貨店都半掩著門，老闆坐在籐椅上瞌睡，店門口被風吹起幾片紙屑與塑膠袋，滾滾塵埃，沙土夾雜垃圾，揚起一片臨海的小鎮景象，但我們無心這些小事，我們要去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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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彎向西邊，往更靠近海的方向延伸。剛開始時一路上兩旁都是民宅，過了有房子的地方後，風景變成了稻子收割後枯黃空蕩的稻田，再接著，就都是微微隆起的小土坡，土坡上有的建有墓碑，有的沒有，但永遠都有垃圾，看起來多是盛裝食物的紙袋與杯盤，被壓得扁扁，偶爾被風吹起，滾動一下，也就那樣，又會永遠地靜止在原地。垃圾從來不曾離去。許是這樣的景色讓小妹感到無聊了，於是她停了下來，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反應，於是只好妥協原路折返，不再往前，因為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大概往回騎到稻田處後，小妹突然說她要循另一條路回家，那樣離她家比較近，就走了，此後我們再也沒有一起玩過，她應該覺得我是個無聊透頂的人。遠遊很快就結束了，雜貨店的老闆甚至還沒睡完午覺，我騎返熟悉的道路，心裡只是疑惑，為何會有那麼多垃圾。

後來往西的方向開拓了另一條大路，以為從此地方就要發達起來，但幾年過去，大路依舊車輛稀疏，反倒變成附近居民傍晚時分散步消食的所在。唯一的差別是垃圾消失了，蕭瑟的木麻黃換成了規整的植栽，環境正在變好，國民的道德素養亦朝正向提升，一切都潔淨無虞。長大成人的我於是持著自信平穩的心往西走，不遠遊了，但求強身健體，不看向前方，只留意著自己現下的一步，不要跌倒，能吃飽穿暖就好。

返程時，卻發現大路的另一側有著一大片房舍，掩映在樹叢之間，多數屋瓦已然塌陷，雜草便從各個裂縫處竄出，生長成旺盛的奇特樣貌。我有些迷惑，不知覺沿著一條小徑走了過去，只見樹影在地上相互搖曳成一片深海，沒有任何人影與貓狗。每戶圍牆之內，棄置著大量的營建廢材與垃圾，與牆等高，似山似墓，遠望過去沒有盡頭。我站在那裡，像是終於抵達了一個未知的領域般頹然而震動，一如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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