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吳岱穎／鋼珠宇宙

◎吳岱穎

◎吳岱穎

．

神說出的任何詞不能次於宇宙，

少於時間的總和。

――波赫士〈神的文字〉

．

一顆鋼珠僵臥在我的掌中

像死去的宇宙塌陷，內縮

還原成神所無法干涉的

萬物之核。它冰冷，堅硬

除了扭曲的目光與沉墜的心

幾乎無法再陳述什麼真理

．

我在一家柏青哥店裡與它相遇

並不很久以前，我看見它在釘板

與彈簧之間來回穿梭，跳躂

像戲耍，像一個真實的生命

持續撞擊這個封閉的世界

尋求不存在的逃脫，周而復始地……

．

徒勞。它唯一的成就是電子面板上

閃爍的數字：反覆出現的

合成音效演示可以複製的歡快

意謂著機緣與運氣成為商品

向我交易所剩無多的時間

和憐憫――我不再感到熱情

．

我知道命運的規約無處不在

如果有足夠的虔誠，我願意

耗費此生僅有的專注以證明

萬物大同，意味著所有的努力

無非是一場回歸機台深處的運動

所有的偶然都會成為必然，如同信仰

．

允諾的國度（何其安慰人心啊）

我曾在夜幕的繁星裡搜索它

像一個中世紀的僧侶尋求

上帝的聖城。彼時我渴慕神蹟

如同賭徒渴盼發現隱密的

鋼珠墮落的規律……我不是不知道

．

歲月有盡，卻始終難以相信

質能守恆之說豈能不包含意志

但意志是什麼？當台主微笑巡場

以神聖的鑰匙打開機台的面板

調校主機的參數如撥亂星辰

神剩的地獄就在那裡，我

．

忽然意識到衰朽。衰朽是一顆

小小的鋼珠，冰冷，堅硬

提醒我：宇宙的終局並非命運

輪迴才是萬物虛無的核心

當我從無限的同伴裡拈起它

盯住它，有那麼一瞬間

．

我看到黑洞成形，吞噬萬有

除了一個過度擴張的瞳孔

一片極度扭曲的面容

一個我，與千千萬萬個我

我就是眾生，在無盡的逃亡之途

短暫地複寫了神嘲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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