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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私の悲傷敘事詩】 李紀/終章 - 下

2019/07/30 05:30

圖◎吳怡欣

◎李紀 圖◎吳怡欣

與簡靉分手已兩年多,有時也會想起她。在日本的她,怎麼了?好嗎?我對同一棟大樓的女孩有好感,覺得她本性很善良,雖然長得很美,卻沒有嬌氣,我喜歡長得美但不自覺漂亮的女孩,因為家裡曾經經商失敗,有一種敬謹小心的性格,她還說父親生前最疼她,並希望她將來能嫁給讀書人,而不是生意人。她這麼說的時候,眼中泛著淚水,說她很想念死去的父親。

一個星期天,我們約好一起去基隆玩,從台北搭乘火車,不到一小時就到在北部的港都,已近中午,我們去了廟口的小吃街,吃了蚵仔煎,又吃鼎邊趖,還有天麩羅,好像回到年紀少小的學生時代。她小我八歲,就像妹妹,相互熟稔起來,我們有說有笑,情侶一般從廟口走向港邊,朝有砲台的山頭走去,坐在俯瞰港口和城市的高地,看著一些輪船從港口航行出去,也看到輪船從港口外駛入,領航的小船在輪船前方就像小雞走在母雞前方一起散步。

我向她說了小學一年級在車城海邊看海的日子。這麼小就離家求學,她很訝異,島嶼南方的海和島嶼北端的海,沿著島嶼的海岸連結在一起,海也連結世界,連結不同的國度。我還向她說了自己青春的戀歌,從梨花,春天女孩到簡靉,一五一十地坦露自己的過往,沒有談過戀愛的她,聽得很入神。我們看著海,看著輪船,看著隱隱約約可見的浪花。本來想一起去看同為四季的春的詩人曾君,他在造船廠工作,已在基隆成家,但我沒有連絡他。入夜前我們就返回台北,送她回住處後,我也回到自己家。

兩人約會的頻率密集起來,沒有加班的日子,我會約她一起用晚餐,並送她回住處。在台北她和一位妹妹以及認識的同性朋友合租房子,過著近乎獨立的生活。雖然比我之前的女友要小得多,卻有一種難得的懂事和穩重,而且她的簡單家世特別吸引我。在一起三個月後,我以Mer稱她,是海的法文La Mer,這是腦海中日本詩人北川冬彥的行句,說在漢字的「海」有母親;而法文裡,母親(Mere)裡有海(Mer)。取自她名字的諧音,也有妹妹的意味,聽起來很親切。每一次聽我這樣叫她,她都會微微笑,彷彿心裡有一種特殊的連帶感。後來,知道她阿嬤叫她的小名近似Mingirl,兼有我們兩人的名字,就沿用了。

她告訴我,公司有位主管會看相,說我是一位可寄託終身的對象。我笑了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夠真的永誌不渝愛一個女人。從高中就談戀愛的我,有過幾段戀情,每段戀情都在人生留下印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守護相愛女人的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在出生、成長的土地安定下來,或許心裡還做著向海的遠方漂流的夢。

這年輕女孩說她要與我廝守一生,她想做一個與我一起守護家庭的女人。一個小我八歲,才從學校走入社會的女孩,她單純的心相映在我彷彿傷痕斑斑的心。我有些擔心,害怕自己無法承擔攜手共譜人生新路的承諾,但她就是堅持,也因為這樣,我被她動搖,被她感動,也想安置自己,為自己的悲傷敘事詩寫下終章。我告訴家裡這樣的想法,父母也很高興。他們從小在外,彷彿想要漂浪一生的長子要結婚成家了。

認識半年,我們自己決定了訂婚的儀式,那個星期天,我因一個廣告主的新商品企畫會議,整個下午都在公司主持會議,她去城中區的一家餅店,訂了一百份囍餅,要分送給同事、朋友、親人。當晚,我們在中山北路的一家飯店共進燭光晚餐,我告訴她,我只能說我會盡心盡力守護一起建立的新家庭,我無法保證一定會怎樣,但我會真摯地愛一個愛我的人。

兩人在台北辦了一場婚宴,又回到高雄的家,在父母為我們辦的婚宴和親友見面。Mingirl的家人也從台北和彰化南下參加囍酒,之後則是她大哥在彰化海邊的家辦桌做為歸寧宴。在台中創刊《這一代》雜誌的小說家友人,像兄長一樣自己開車送我們去她娘家,並出席喜筵為我們祝福,婚後,我們就住在民生社區租來的房子,開始新婚的生活。

休了幾天婚假,但我們並沒有去蜜月旅行。忙著提案,一時間也抽不出寬裕的假期,只能期待Mingirl的體諒了。從公司回家,看到她準備了晚餐,心裡覺得有某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一位弟弟和一位妹妹,也住進家裡。在紡織公司上班的三弟本來都吃過晚餐才回家。Mingirl也要他以後回家用晚餐;她不只洗我的衣服,也幫三弟洗衣服,甚至燙了衣服,妹妹會在餐後幫忙準備水果。爸爸媽媽偶爾會從高雄來看看我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成為妻子和大嫂以後,像一個溫婉體貼的小婦人,操持著家務起來。

婚假即將結束前幾天,有一個晚上就寢時,Mingirl側躺著把臉轉向一旁,我覺得奇怪,問說是想念家人嗎?她沒有應答,只是眼睛像哭了一樣紅紅的,我一直追問,也不知所以然。但孩子出生後,她告訴我說,她在清理桌屜時,意外看了一疊簡靉寫給我的信,信中的一字一句流露著一個女子對我的愛,為什麼這麼相愛的兩個人要分開,為什麼這樣的兩個人不能攜手建立家庭呢?她說,因為感動,因為不捨才哭的。我緊緊抱著Mingirl想要更愛她更珍惜她,感覺她就像海一樣,像童年的我看到的海,那麼廣闊。

那年夏天,《草笠》在我上班的廣告公司會議室,舉辦了一場「鄉土與自由」的台灣詩文學展望的座談會,出席的都是《草笠》的同仁。我請曾德譯台灣現代詩選的一位海德堡大學回來的教授主持會議,擔任記錄的我在結語中說:「詩的效用是多方面的,也應該多方面追求……我們的現代詩,如果能夠給多方面的效用像『教訓』、『教養』啦,給予人們一些慰安,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是必要的。我們對詩的希望,也寄託在詩的功能和效用的價值化。」這一場座談會紀錄,原也要發表在台中的一份新改組的報紙副刊,主編是曾在台中主持《這一代》,後來去日本,才回來不久的小說家。他在神戶大學從事魯迅研究,兼為台灣的報紙撰寫日本通訊。卻因警備總部和新聞當局介入,而取消了。

時局有些緊張,前一年鄉土文學論戰後的縣市長選舉,因桃園的中國國民黨縣長候選人涉及作票,引起中壢市民憤怒,不只包圍分局,還火燒警局,警方以催淚彈壓制,不幸開槍打死一名青年,在那年年初引發橋頭事件,黨外和政治示威突破戒嚴的宰制,有政治風雨欲來的氣氛。中壢事件、橋頭事件發生的時間是我與Mingirl交往到結婚的時際,我和她的大女兒在那之後來到人間,成為我們的家庭新成員。

《草笠》的九十一期,1979年6月號,我在封面裡以「島的悲歡」為標題,做了一頁《草笠》的雜誌廣告,並推介預告《美麗島詩集》,以「足跡」、「見證」、「感應」、「發言」、「掌握」五輯,編選的這本詩集,有我的參與以及構想,封面也是我委請廣告公司設計部門同事捉刀的,「有悲哀,在暴風雨來襲時;有歡樂,當收穫豐碩之季,悲哀和歡樂都是島的現實。」是我撰寫的文案。

Mingirl和我都因為家裡添了一個女兒而感覺到家庭的充實,兩人上班前先把女兒帶到奶媽那兒,下班回家迫不及待把女兒帶回來,連我自己都為自己的顧家感到不可思議。有一位在花蓮的國中任教的大學女同學,寄來一封信,寫說:「不能沒有女人的男人,結婚了嗎?還是結婚又離婚了?」我拿給Mingirl看,她也笑了。回信給這位女同學說:「我結婚了,還沒有離婚,也有了一個女兒。」卻沒有再接到回信,我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連在大學教授哲學的一位兄長輩《草笠》同仁也說我真的變了很多。

那年仲夏,一本叫做《美麗島》的政論雜誌創刊。我記得之前,在《草笠》,我特別刊出李雙澤的一些歌的詞曲歌譜,梁景峰改編自陳秀喜詩〈台灣〉的〈美麗島〉就在其中,「我們溫暖的美麗島/是母親溫暖的懷抱」、「婆娑無邊的太平洋/懷抱著自由的土地」,而我在「母音」小詩輯,以「土地啊,你為何沉默!」做為副標題,從〈發言〉、〈種子〉、〈漂流物〉、〈鄉村〉呈顯著我跨入另一個時代的心聲,在〈島國〉的行句有我的憧憬,這樣的憧憬引領我人生之路:

被異族割據的時代

我們就著手建立自己的祖國

美麗島就是我們的家鄉

永遠的慈暉是藍天

撫慰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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