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馬尼尼為／我在台北病了

圖◎馬尼尼為

文．圖◎馬尼尼為

我在台北病了。我先生知道我病了。看過我跟貓的樣子就知道我病了。我小孩也知道我病了。我看我先生也覺得他病了。每天看爛影片。我看我鄰居也覺得他們都病了。早上遇到管理員都說早安再見。

我躲在家裡。把樹種滿陽台就沒人看我了。我先生說我病了。把樹種得密不透風。我還想找一些可以養在家裡的樹。把家裡種得都是樹。把衣服都曬滿陽台也是。在台北老公寓。就是躲在衣服後面。我常覺得住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公寓是一種病。在冷氣超市買食材是一種病。可我不時就去冷氣超市買東西。扛回家。一切都很冷氣。我聞那隻貓的毛才會覺得自己好一點。她身上沒有冷氣味。很正常。我愈來愈不正常了。因為都吃冷氣食物。渾身提不起力氣。在傳統市場找到一串真的香蕉。日日盼它熟。熟後一天吃了七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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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我把家裡緊閉。身上穿三層。我受不了冷。又覺開暖氣浪費。只好在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

五點就落日了。又是陰暗一片。大家習慣外食。都是車子聲。裝修聲。人聲穿透。每天都有人煮麻油雞。整座台北是透明的。我躲在密閉的箱子睡覺。人人都需要一個箱子。一個小小的箱子。

把貓養在家裡是一種病。每天鏟貓砂是一種病。每天抱貓是一種病。跟貓睡也是一種病。這種病令人幸福得無話可話。離接小孩還有一個小時。我愈像瘋子那樣高聲呼叫愛貓名字。我在台北最熟的是便利店店員。他不用問手機末三碼可以直接取出我的書包裹。幼稚園老師也對我很好。每天幫我管小孩陪小孩玩。對面鄰居不要再罵孫子了。雖然不關我的事。我家裡滿地貓毛。三天要打掃一次。這些事不用講給鄰居聽。

我的貓的臉是埃及人身體是美洲豹。她跟我一樣喜歡把外套穿在身上。我在偷看野貓。看貓是我唯一的樂趣。不看小孩。討厭娃娃車。我想到沒有孩子聲的地方。這是一種病。孩子太吵。在泳池吵。在餐廳吵。在捷運吵。在火車吵。孩子永遠在吵。所以我只好聞貓。聞貓會讓我覺得好一點。

看著台北老公寓拖著大大的一台又一台的冷氣機。發出巨大的噪音。陰暗的方形入口。空中沒有鳥。鳥在公園吃魚。看一間間裝潢明亮嶄新的店。人們在裡面幸福吃東西的樣子。一切都是透明的。我又覺得自己快病了。渾身提不起勁。診所醫院都是滿滿的人。我躲在我的貓身邊緊緊靠著她。這才又變好了。我的貓是我的藥。我喜歡這種藥。喜歡看這種醫生。

我上的是貓的學校。在台北老公寓。沒有課本。不用眼睛。只要聞貓的體味。用鼻子爬在貓的身上。歡天喜地吸她。浮出水面。一次又一次感覺到她給我的巨大能量。感到她拉了我一把。感到她把我抱在懷裡。不厭其煩的。感到她是我在台北的母親。不用說話的母親。

我沒有寫過笑。笑在一張廢紙上。我不會寫笑。一個個笑好像跟我沒有關係。笑在那張郵票上。貓笑的味道。這些笑都記在活著裡。在命運的長方形裡。人們在裡面會死得很安穩。我的貓睡了。睡成一個圈。人睡成長方形。我把書合上了。把方形合上了。把頭靠在圈圈上。我把人類的笑容脫掉了。換上貓的。貓不照鏡子。貓毛就是一面鏡子。忠實地映照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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