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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徐禎苓／香菇雞湯
◎徐禎苓
◎徐禎苓
嚴格說起來，香菇雞湯是我學會的第一道菜。
教我的是宿舍鄰居ㄆ。
念研究所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宿舍整修，住宿生被迫返家或暫賃別處。宿舍鄰居ㄆ是某高職老師，剛巧存了一筆錢，買下人生第一間房子。她很好心地邀我住她家。
於是，六月尾巴，我帶著簡單行李遷進鄰居ㄆ的新家。
鄰居ㄆ的新家大概是單身貴族期待的居家範本，電梯大樓，兩廳一房一陽台，陽台種花，通風好採光佳。她說屋齡雖高，但前屋主照顧得好，很多家具還堪用，省下一筆家具費。省錢是賺到，更賺的是這間房真的很不錯，我也好喜歡。
原本房子預設一個人住，所以房間只有一張雙人大床。初始我們非常彆扭，一人一側各自窩著，連翻身都翻得小心翼翼，擔心干擾對方睡眠。我極度會認床，只要換一張床，凹凸軟硬不同，身體馬上能察覺，它就像敏感害羞的小孩無比不安，因此，無論再怎麼累怎麼想睡，一小時左右吧，人就再也睡不下。躺在床上，數羊，只會愈來愈清醒；催眠自己快睡覺，但意識就如浮在水面的乒乓球，手指使勁往水底壓，只稍一鬆手，球迅速彈回水面。
那次認床情況是截至目前為止最嚴重的，整整一個半月都困在失眠裡，白天精神不濟。鄰居ㄆ貼心地要幫我補身體，其實她也是不精廚藝的女生，但她唯一會的一道料理，就是香菇雞湯。
「香菇雞湯最簡單了。我煮得很好喝。」鄰居ㄆ信誓旦旦。跑到廚房備料，我則跟在旁邊看。
先把香菇泡水、去蒂頭，青蔥切段，汆燙雞腿，再把這些統統放進鍋子裡，倒水至蓋過食材，倒一杯的水到電鍋外鍋，然後把鍋蓋蓋上。等開關跳起，靜候十五分鐘左右，就可以享用了。
鄰居ㄆ說這道料理是父親教她的。身為家族么女，父親特別疼愛她。那時鄰居ㄆ考上東華大學研究所，這是她第一次離鄉背井求學。開學前，父親親自開車幫忙她搬家到花蓮，車上就放著那口三人份的小型大同電鍋。那趟漫漫長路，父親教會她香菇雞湯。那道料理、那口電鍋就跟著她一路到現在。
不久，鄰居ㄆ的父親被檢查出來罹患阿茲海默症，全家陷入低迷。我每天聽她打電話回家，開頭一句總是：「爸，你今天有比較好嗎？」掛電話前，必定反覆提醒父親記得吃藥。
兩個月後，我搬離鄰居ㄆ的家。回到宿舍，動筆畢業論文，中間斷斷續續聽鄰居ㄆ談及父親、工作和課業，我知道這樣的日子很累很累，特別當你覺得重要的東西都想要抓住的時候。
半年多之後，我終於把論文完成，提交出去。想到好久沒聯絡的鄰居ㄆ，傳了訊息給她，不久她也傳訊回來，道恭喜之際，她淡淡地說：「父親走了，這樣也好，拖著病也很辛苦。」我的心揪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她就是那種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扛上肩膀，且又能很努力打點好的人，她的脆弱不會讓你知道，就算你知道，她也不會讓你靠近，只在暗處等到情緒能自持了，再出來。
每次做香菇雞湯的時候，總會想起鄰居ㄆ。我把湯煮好，拍給母親看，母親說：「哪有人香菇雞湯加蔥啦，要加薑。」可是真的有！而且非常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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