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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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張亦絢/【閱讀小說.中篇精摘】3之2 - 風流韻事

2019/07/01 05:30

圖◎michun

◎張亦絢 圖◎michun

如今我非常希望同性婚姻的各種保障能夠快快落實,落實到有一天,任何人無論中止同性或異性婚姻時,都不至於感覺到,我是站在社會壓迫的一方,都可以更輕鬆、自在――都可以說,這只是因為個性不合、感情不合――而不是因為誰承受了更大的壓力,想從被邊緣化的角色中逃脫……在那些同性婚姻合法化五年或十年以上的地方,有更多原本是異性戀的人開展了同志戀情,也有更多原本是同性戀的人進入異性戀的關係之中,無論他們本身或是周圍的人,都逐漸不再視任何選擇與改變是「勇敢」――人們在兩類關係中來來去去,端看機緣與需求,也許在同志與非同志兩種族群中,都有比較死硬派的人宣稱,自己族群的性傾向是較好且不可更改的,但在人們的實際生活中,能夠進行雙邊可變性的人逐漸增加,藩籬是慢慢少了。

在關係第一年中的爭執,我想可以把它當成磨合期的必然現象。不過,就算一度我對同志存有那麼誠意正心的態度,在婚姻的第二年中,危機就出現了。

具體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在我與小白同居的第二年時,我更受到另一個朋友的吸引。我覺得我不離開小白,去追求她,根本就不可能。我於是做了在當時講求坦誠氣氛中,會做的事,我對小白老實說了。小白的反應是:「愛麗思一點都不適合妳,妳再想想吧。」

她說的話與愛麗思很像,愛麗思也說:「小白一點都不適合妳。」

事情發展最奇怪的地方是,在我對愛麗思情欲高漲,但尚未付諸行動的期間,有一天,愛麗思在無意之間,徹底地滅了我的情欲――那件事不可思議的小。那時我在做我的第一齣戲,愛麗思與我開始變得無話不談。相反地,學醫的小白則很煞風景,因為只要論及藝術,她的看法,總是令我感到不可信賴。我相信那些年,她把我一切做的事,都籠統歸在發揚女同性戀藝術與地位這個區塊裡,而因此全力支持。

要是我跟她說,事情沒那麼簡單,「我不想給觀眾明確的解答,我覺得要創造更多的感受,讓觀眾自己找到答案。」她就會很想結束談話那樣,對我說,細節的事妳怎麼做都好,我就會很生氣地說,這怎麼會是細節?這才是關鍵。

儘管小白說,細節我自己決定,但她總是希望戲劇更感人,甚至更明確一些。我們時不時就會出現這一類的僵持:她想要去看好萊塢的商業大片,因為據說片中出現了一個女同性戀;而我認為那幫助不大,我寧可去看某部藝術電影,即使主角都是異性戀,但我會在其中學到批判精神與手法,我才更可以保有我的獨立性。愛麗思認為這就是我和小白本質上的不同,用愛麗思的說法來說,我和愛麗思都沒有那麼容易被體制收編。當愛麗思說,路路是真正在乎藝術與創造性的人,她的意思就是,小白不是,小白徹頭徹底就是一個冒牌貨。

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愛麗思沒錯。有次小白讚揚了某個作詞人,虧了另一個,原因只在於前者混得更好,我就氣得不想跟她說話。在我身上,對藝術的熱愛就如對真理的熱愛一般,我可以犯錯,但我不可以有一時一刻是不真誠的――小傑說的嚴肅性,大概也肇因於此。愛麗思更加激起了我這部分的個性,因為她還時常質疑我,認為我可以更基進、更實驗、更顛覆――這樣你/妳就大致明白,小白、愛麗思和我――我們的三角關係像是什麼樣子了。

有一天,愛麗思又以同樣廢寢忘食的熱情,跟我討論戲劇。我覺得我已從各種角度剖析了我的想法,愛麗思仍不滿意,她希望藉著討論,「把問題談得更透徹」(這是她的口頭禪)――一個妳覺得她十分有魅力又健談的人,想要與妳深入討論,這是我一度感動到,甚至被激起源源性欲的情境,但在那一天,忽然變質了。

「愛麗思,」我說:「我累了,我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再討論下去。」

「嗯嗯,我知道。」愛麗思道:「但有一個部分,我仍然不十分明白……」

「愛麗思,」我說:「不是我不想跟妳解釋,但我……」

「我只要妳再就一個地方……」

「愛麗思,」我再次掙扎:「我想休息了,明天還可以討論啊。」

就在這時,我有了一個經驗,我把它稱為,「愛麗思按到了我的死亡開關」。

事實上,愛麗思十分無辜,如果是其他時候,她表現了相同的執著,在我眼中,她只會顯得又性感又可愛,但在那一刻,就像人們在一見鍾情時,會感到幸福的心跳加快,我感到心臟停止跳動的恐怖。

當天晚上我就跟小白說,我跟愛麗思結束了。

後來我與愛麗思做了非常多年的朋友,在她情場不得意,對自己喪失信心時,我會為了安慰她,把自己對她的欲力形容成「強大到我認真考慮過離開小白來跟她」――但是略去「死亡開關」這一段。愛麗思往往憾恨不已,問我,那為什麼我沒有把出走的行動貫徹到底?我只能說,覺得兩人還是不適合。關於「死亡開關」的祕密,我始終都沒有說出來,如果跟小白說,她只會覺得愛麗思的個性,本來就很煩人;如果跟愛麗思說,她會覺得她沒有被公平地對待,我竟然把雞毛蒜皮的事放大成死亡開關――只有我自己能正確理解的事,還是別說出來的好――那是一件大事,身體走得比頭腦快多了。而且那是不可逆的體驗――我對愛麗思的欲念不是減弱,而是涓滴不剩。原本強到想要舔遍她全身,讓她發出所有可能最羞恥又最快樂叫聲――那麼看似所向無敵的洶湧性欲,竟然會被一剎那的疲倦完全殲滅。

大部分時間裡,當我們談到情欲時,我們都相信,有過就可能再來一次,舊情如死灰,總是可能復燃,人只能靠意志或理性,迴避曾經電過自己的人。我大部分的經驗,也可以放在這樣的範疇。然而,牽涉到死亡開關,完全就是另一回事。

如果那一天我不是排戲排得特別累,如果那陣子我吃得更營養一點,也許死亡開關就不會被按到,但是,說這些都沒有用,這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它是不能被體驗――一旦妳體驗到了,就形同所有的性器官都被摘取不剩,再也不可能像造雨般造性。我完全放棄了愛麗思,這不是我的意願――跟一個妳不再生得出性欲的人朝床上走,那就形同讓對方變成活寡婦,自己也是活死人――也許你/妳還是能做出性的動作完成性事――但「以偽性而性」,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戀人們讀到此,或許都想知道,那麼,我們要怎麼知道,不要按到對方的死亡開關呢?是要更體貼嗎?是要更聰明嗎?

答案是,我們不知道。

在被按到死亡開關之前,我不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因此,性欲就是會擺脫我們的控制,往我們不想像甚至不知道的方向發生。一個人跟很奇怪的人在一起,一個人罔顧任何現實上看起來「好」的決定而性,有可能真的缺乏判斷力,但我總是懷疑,儘管有種種不合理或不美好,這些關係中,或許一直存在另一種體驗,那就是他們都被按到與死亡開關相反的另一個紐,他們按到過反死亡開關,或說生之開關。

但就像死亡開關是隱藏的,我們也從來都不知道,生之開關的確實位置。在這一時,對某人來說,給他一段音樂就會打開他的生之開關,但在下一個時刻,也許生之開關已經游移到別處,同樣的音樂,就只是音樂而已。

這是一個悲哀而近乎宿命的發現,關於性欲,沒有誰是完全的自己。

性欲會翻臉無情。雖然它也可能鐵樹開花,或者,有時也能讓,水往高處流。(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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