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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王丹專欄】清言筆記（一）
◎王丹
◎王丹
一
《菜根譚》前集第一篇就講了一個道理：「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勢者，悽涼萬古。達人觀物外之物，思身後之身，寧受一時之寂寞，毋取萬古之悽涼。」這原本是告訴我們，看問題，做人做事，都要有長遠眼光，要看歷史中留下的評價，而不必在乎一時的落魄。但這話放在今天一定被嘲笑。今天的人會說：「萬古」的事情，誰還會去管他？萬古罵名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不知道了。還是眼下的幸福更重要。兩種關於人生的論述，其實都有道理，問題在於你選擇哪一種活法？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最大的問題都不在於對錯，而在於選擇。你只要選擇了自己想選擇的路，你就要面對這條路帶你去的方向。
二
《菜根譚》前集二和《小窗幽記》卷一之四、五這三條分別是：「勢利紛華，不近者為潔，近之而不染者為尤潔；智械機巧，不知者為高，知之而不用者為尤高。」、「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跟。」、「澹泊之守，須從濃豔場中試來；鎮定之操，還向紛紜境上勘過。」三條其實講的是同一個道理，但是從不同的角度入手。各位讀者，可以看出是什麼道理，又是什麼不同角度嗎？
三
蘇東坡經常妙語連珠，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關於人的癢癢的問題。他說：「人生耐貧賤易，耐富貴難；安勤苦易，安閒散難；忍疼易，忍癢難；能耐富貴、安閒散、忍癢者，必有道之士也。」耐得耐不得富貴，我對自己沒把握，因為也沒有富貴過，姑且存疑；安閒散，我可是一把好手。不服氣的可以想想：我兩次坐牢六年多，在監獄中那是多麼閒散啊，你什麼也幹不了，動一動就以為你要越獄，所以只能「安於閒散」，這個功夫我極強。可是忍癢，我絕對不行，絕對忍不住。所以按照蘇東坡的三條標準，我就不是一個「有道之人」，主要就是失敗在第三條上。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忍疼易，忍癢難」，實在是我見過的最幽默的大道理。能把道理講得幽默不難，能把道理講得深刻也不難，但是能把道理講得既幽默又深刻，只能說蘇軾果然大才。
四
所謂智慧，俗稱道理。很多智慧，就是體現在講的道理中。中國傳統文化中，於自然機械、宇宙萬物的道理懂得不多，但是對於怎麼做人的道理，卻是極為深奧透徹。換句話說，西方人總是琢磨怎麼做事，中國人總是琢磨怎麼做人。例如下面這段，就真是把「怎麼做人」的技巧發揮到極致了：「凡事留不盡之意則機圓，凡物留不盡之意則用裕，凡情留不盡之意則味深，凡言留不盡之意則致遠，凡興留不盡之意則趣多，凡才留不盡之意則神滿。」當然，還可以增添一個：好的空間，一定要有留白之處，才顯得舒適；堆滿家具的，那叫土豪。上面這段話告訴我們的道理，當然就是一切都不要做得太滿，不要不留餘地，這是成功學，也是人生的意境。不過做到這點其實很不容易，因為「做到滿，做到不留餘地」其實是人性。有美食當然是吃到飽，你讓我淺嘗輒止我非跟你拚命不可；去喝酒當然就要喝醉，不然喝什麼酒？！中國文化的那些道理，其實你如果仔細想就會發現，確實很有道理，但是要做到，就一定要違背、改造和壓抑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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