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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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聶宏光/【閱讀小說】 窄巷 - 下

2019/06/03 05:30

圖◎michun

◎聶宏光 圖◎michun

在極靜的時候,才聽得清楚別人的耳語。前列兩個女同學討論著林簡。當時正在頒獎,台上同學來來去去,輪流與校長握手合照。擴音喇叭產生喧鬧的背景音樂,她們的竊竊私語在其中漂浮,搔抓著羅玉琴耳膜。「妳知道林簡為什麼不來了嗎?」「我不清楚耶,妳覺得呢?」她們是班長與學藝股長,分組都在一起,平時殷勤有禮頗得老師喜歡,好友圈內自然不會有林簡這種人。「聽說她跑去墮胎喔。」「真假!騙誰啊。」「大家都在傳,我以為妳也知道呢。」「我才不像妳那麼無聊呢……」羅玉琴只能錯愕。連她幾乎沒接觸過的那些幹部也關注著林簡的狀況,無論是否道聽塗說,倒真猜中了事實。她以為這件事是林簡與她的祕密。就算她對人事再怎麼漠然,與同學有一、兩個互相分享的祕密也算寬慰。這算背叛嗎?她在心裡否定這些念頭,隨即又有更尷尬的想法出現。她倒是真的醒了,從來沒有把升旗時間那些師長的教誨聽得那麼仔細。麥克風的聲音真大,鼓勵他們安分,守己,求上進──前面兩個還在講,講到上樓梯回教室依然繼續,只不過話題變成其他無謂的瑣事。

看著她們的笑臉,原本在集合場的激憤頓時變得萬念俱灰。羅玉琴趴在桌上,希望林簡永遠不要來。林簡缺席已久,抽屜擠滿這段期間累積的測驗卷。塞得太多掉在地上,沒人撿。看著那些嶄新試卷上的汙黑鞋印,她回想初次與林簡交談的時候。

彼時才剛開學,誰沒人緣,誰比較受歡迎,還沒有個定數。她的座號在林簡前一號,被分配一起搬參考書。林簡身形碩大,她估量這樣應該輕鬆許多,實際開始時才發現林簡根本沒出力。她辛苦把一疊書搬完,一回頭林簡就跑了。那時眾人各有不同工作,大部分人拿著抹布跟拖把清潔教室,她在混亂中找不到老師,於是隨便找幾個人幫忙一起搬完。她以為林簡只是去洗手間,對這樣的消失不以為意。後來正式上課,訓導主任押著林簡到班上,大家才明白原來林簡是蹺課。

林簡以這樣的方式宣示自己,大家從此對她敬而遠之。只有羅玉琴主動去找她,好奇發生的事。她們在放學後無人的樓梯間,蟬聲擾嚷,如浪潮一波波淹過她們。林簡奮力提高聲量,努力壓過喧鬧的蟬聲,抱怨學校的一切。好在這間學校有幾個認識的,可以罩她。半晌她仔細瞧了瞧羅玉琴,歎口氣說:「妳不是膽子大,妳只是白目而已嘛!」當時林簡臉上鄙夷、無奈,又帶點愉悅的神情,她記得很清楚。後來她再也沒看過這種表情。

又過了好幾天,她漸漸習慣了。體育課的休息時間,她一個人走到最遠的那間廁所,洗手兼洗臉。在附近稍微遊蕩一下,讓太陽曬乾身上的水。在下課前慢慢跨越操場,走回去點名。這是一種即使獨自一人也要完成的儀式。藉此羅玉琴才能試圖去學習甚至明白,旁人一直唾棄著的關於林簡的事。

7

無所事事的午休時間,她被搖醒。而後跟著班長,前往導師辦公室。班長的辮子隨著步伐甩動,她直直盯著,愈來愈睏。那辮子綁得死緊,沒有一絲分岔或翹出,跟班長的個性一樣緊裹密實。羅玉琴頭髮的長度被父母限制著,硬要綁辮子只會顯得滑稽可笑。

導師辦公室很冷。空調溫度設定過低,幾個在位置上的老師龜縮著,沒人要去調整的意思。班導捧著咖啡,要羅玉琴坐。「玉琴,我覺得有些事情,我還是必須跟妳談一談。」「怎麼了?」她兩手按著椅子,拘謹地慢慢坐下。坐好後才發現兩人的距離太過尷尬,她只好稍微往後挪了點。「其實就是林簡的事。」

越過辦公桌間的隔板,看不見其他班級的老師。但羅玉琴還是懷疑,整間辦公室都側耳聽著。「林簡跟妳熟嗎?她去哪裡了,妳有沒有一點概念?還是,她最近發生什麼了?」她努力盯著班導的臉,疑惑的表情讓臉上出現眉間紋。那紋路不深,但看起來時日已久,不是塗抹保養品就消得掉的。她一邊胡思亂想,邊與班導應答著。「老師怎麼會問我這個呢?我跟她不熟。」「是這樣的。林簡說她要請長假。但只交給我一張診所的掛號單,就沒消息了。我只是想問問看妳的意見。」

林簡確實是失蹤了,不是嗎──所有關於林簡的事終究會賴在她頭上,逃不掉的。她想像著待會回到教室被全班群起圍攻,連試圖遮掩那些閒語都懶的樣子。班導何時會開始發飆?一再否認和林簡的關係後、抑或裝傻到底,無視對方底線?她已經調整了位置,兩人間的距離還是過近。班導邊說話,邊從嘴裡吐出生澀的咖啡味。羅玉琴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那頹靡氣味吸多了,將會導致他們兩人同仇敵愾起來。是了,每個同學都在談林簡,老師也在找林簡。那她自己又該是什麼樣的身分?

「可能妳沒別的意思。我是說,妳是個善良的孩子。但是,林簡會不會因為妳的陪伴,而獲得了她做某些事情所需要的勇氣呢?」冷氣嗚嗚吹著,班導還在說,羅玉琴忽然明白了。導師不可能什麼都了解,但要說完全不知情卻不可能。何況導師已有了年紀,看過的學生已經太多太多。「老師,我只有跟林簡講過幾次話。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沒來上學,對不起,我肚子不舒服,我先去廁所。」她笨拙地拉開椅子,小心跨過班導用紅色涼鞋包著的腳。推開辦公室的門,站在陽光下,仍然心有餘悸。

「羅玉琴。妳還好嗎?」班長站在走廊轉角等她。她差點撞到她,班長一臉嫌惡地避開。「有事嗎?」「沒什麼,只是不想太早回去而已。回去又要被逼著睡午覺,我最討厭午休了。」說著邊用揶揄的眼神盯著她瞧。「妳剛才睡得很香耶,我都不太敢吵醒妳。」「沒關係。」

班長看著她,她看著班長。班長似乎意有所指,她卻無話可說。有次換座位兩人碰巧被安排坐在隔壁,卻一次也沒有交談。下課後女生常聚集在班長座位附近,而鄰座的她卻只能獨自看書或乾脆趴著休息,說難堪倒不至於,但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尷尬。此時班長正盯著自己,羅玉琴不由得浮出一樣的情緒。但她仍保持沉默。

「沒什麼事啦。我只是想跟妳說,如果妳跟林簡交朋友,會被排擠喔。」話說完還等了幾秒,看羅玉琴的反應。羅玉琴輕輕搖搖頭,繞過她,往教室的方向走。「妳跟老師一樣,都想太多了吧。」這樣在心裡想著,她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鐘響了。走廊上的人慢慢變多。羅玉琴躲著橫衝直撞,抱著球的男生們。覺得走回教室的路好像永無止境似的。

那天兩人離開診所,回到公車站後,她罕見地講了安慰的話:「妳要好好保重。」林簡也沒說什麼,只叫她把鹽酥雞快點吃完。她也不想就這樣帶回家,若家人看到又會念說亂買零食。但晚餐已經吃過,實在太飽。看她那麼痛苦,林簡只好接過去自己吃。「還有這麼多,妳吃得完喔?」「一人吃兩人補啦!」「啥?妳不是又──」「我開玩笑的,開玩笑啦。」兩人在候車椅上坐了很久,林簡才說,大哥有在外面租房子,希望她搬去一起住。「他住在哪裡呢?」「台北啊,就那邊。」隨意指了個方向,在羅玉琴眼中像是指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不是要妳墮胎嗎?怎麼又想要跟妳住啊?」「妳真的很笨。不然我不墮了,小孩生下來送妳好了。」羅玉琴去摀她嘴,林簡笑著躲開了。

兩人分別時已經很晚。羅玉琴回到家,功課也不寫了,直接帶著飽脹的肚子入睡。想著林簡若繼續懷孕,肚子恐怕會愈來愈大吧。不過她胖,或許也沒有同學看得出來……恍惚間就睡著了,這是她難得幾次無夢的睡眠。

8

這節又是分組活動,羅玉琴坐在她不甚熟悉的組員間,雖然安全但非常孤單。不小心看向缺了林簡的那組,便感到十分痛苦。班上正在玩搶答遊戲,處於這種熱鬧的氣氛中反而使她想哭。她舉手說想去廁所,就離開教室待在洗手間的隔間內,洩憤地用手指摳著磁磚間的縫隙。並且作好準備一旦有人進入廁所,就要裝作一副如廁完要出去洗手的樣子。她沒發出任何聲音,校園也靜悄悄的。除了下課時間聽到外頭走廊喧鬧的人聲外,並沒有任何人進來這裡。她仍舊沒有哭,在廁所內聞著清潔劑的味道,慢慢歸於平靜。

回到教室以後,已經放學了。她的桌子也被移回原位,回復成尚未分組的模樣。人去樓空的教室看起來非常陌生,地板被踐踏一整天,特別骯髒。她把書包收拾了一下,稍微看看黑板上抄的作業內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依然走每天必經的路回家。走出校門往左走,走到十字路口過馬路,右轉。這邊的炸物攤跟飲料店很多,聚集不少學生,其中有些人提著食物往學校的方向走,那些人是參加課後輔導的國三生。過不了多久羅玉琴也會跟他們一樣,休閒時光將所剩無幾。繼續往前走,轉進巷子就是較為安靜的住宅區了。她還是注意著周圍有沒有班上同學,緩慢且小心地走著,愈靠近家走得愈慢。她不知道同學會不會跟導師報告她消失兩節課的事實。若是如此,恐怕又有一番難捱的盤問等著她。不過她什麼也不會說的,這個謎從她身上將找不到任何解答。

看到兩根並排的電線杆後,直直走就到自己的家。一旁防火巷就是前往林簡的住處。她望了望那窄巷,自然而然就鑽進去了,一點都不猶豫。

這巷子還是一樣髒。若是雨天,雨水就從遮雨棚的縫隙滲透下來,沿著牆壁流淌,養出數量可觀的青苔。一樓的住戶也從廚房伸出抽油煙管,將廢氣灌滿這地方。兩側的牆壁滿是黏汙,羅玉琴扶著一邊的牆,另一手將書包夾緊,笨拙地前進。待她走出這窄巷,彷彿穿過隧道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方。她盯著林簡住的那棟大門毀壞的公寓,想像林簡走進去的樣子。並低頭仔細檢查了自己制服,是否被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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