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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楊明/沙灘與礦坑

2019/05/15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楊明 圖◎阿力金吉兒

總覺得礦坑在山裡,森然蒼鬱,聯想不到海,漆黑的山洞,幽長的坑道。而海是明亮的,閒逸的,當然這或多或少和圖象傳播留下的印象有關,湛藍的大海,白色沙灘上鮮豔的遮陽傘和插了吸管的椰子。

但礦坑有時距離沙灘並不如想像中遠。根據記載,香港梅窩明朝時已有定居居民,除漁業之外,此處還曾發展過礦業,不過如今成為住宅集中的區域,雖然近年有業者企圖發展觀光,當地海邊也建了度假飯店,碼頭附近有海鮮餐廳異國風料理咖啡店和酒吧,但是與香港其他海濱如淺水灣赤柱西貢,或者離島如長洲南丫島相比,並沒有較大的吸引力,所以當我和老公說我們去梅窩走走時,老公問那裡有什麼?我說沙灘,他回答:家旁邊就有啊。

是的,我家旁邊就是海濱,有沙灘,有海鮮餐廳,還有落日。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依然迷戀去他方看海邊落日。

還有封閉的礦坑。我補充說。

梅窩的地形像梅花的五片花瓣,中部有山構成窩形,因而得名。西北的山崗過去產銀,山洞中有鉛礦,據說大部分鉛礦的礦石含有少量白銀,礦藏於19世紀中葉被發現,隨後天華礦業公司開始進行採礦,初期每公噸礦石可以產四公斤銀,1890年清代洋務運動實業家唐廷樞和上海地產大亨徐潤一起接手。礦坑的左洞是正洞,右洞是副洞,挖掘出來的礦石經過長一公里的索道運送到銀礦灣沿岸的煉銀廠,我的腦中浮現了開礦的畫面,黑黢黢的坑道,是好萊塢西部電影混合了上海灘碼頭搬運工的奇異組合。但是礦石含銀量過低,沒多久就停產了。

如今除了吸引遊客,有人提議開放已經封閉的礦坑,根據報導:銀礦洞分上洞及下洞,下洞又有東、西兩洞,洞穴上倒吊著正在休息的蝙蝠,洞穴下方積水中則有蝦有魚。數十年前上洞曾有人失足跌落,因而遭當局封閉,只留罅隙,後來更連罅隙也全填封。數年前梅窩鄉事委員會成立專組要求當局研究重開礦洞的可行性,政府派人入內考察,報告結論指出,考慮到洞內的結構是否安全,以及蝙蝠棲息產生的影響,不計畫開放市民進入礦坑。近日有業餘探險者從四號通風井進入礦洞主坑道,發現此一途徑結構安全且無沼氣,雖見到蝙蝠但數量不多,應該可以入內參觀。前往梅窩的路上,我想起曾經因開採金礦而繁榮一時的瑞芳,聽說昔時上山採金礦前會經過柑仔瀨,那裡有一家雜貨店,因為開在柑仔瀨大家就稱其為柑仔店,可以提供往來的人補給所需,後來柑仔店還發展成為雜貨店的代名詞,而瑞芳其實也靠海。

海濱的旺季應該在夏天吧,不過香港在南方,夏季要長些,春和秋都得讓出一段時日給夏,一年總有半年適合徜徉海濱。但畢竟是國際金融中心,大部分的人週末才有閒情,而大批湧進香港意欲購物的遊客,自然對於這樣一處嫌冷僻的海灘沒興趣,即使梅窩有船往返中環,也並未在平日為這裡帶進人潮,反倒是吸引了一些在港工作,但實在不習慣中環地狹人稠,只能向上爭奪空間的外籍人士,選擇每日以船穿梭,居住在梅窩。但是居民和遊客的消費形態是不一樣的,我們在熟食中心逛了幾圈,可能不是夏季,又不是週末,天都黑了,但不是每家餐廳都營業,熟食中心外碼頭附近的街道也是同樣的情況,酒吧顯得冷清,幾家西式料理的餐廳燈火倒是輝煌,但入座不算熱絡,輝煌似乎只是店家的布置。老公說,也許住戶下班沒這麼早返回,畢竟是離島。

我曾有一位同事住在南丫島,每日返工先騎單車至碼頭,然後乘船換地鐵,我聽了覺得辛苦,他說一路上還可看幾份文件,我只羡慕他有一張和周潤發的合照,是在南丫島巧遇時拍的。他建議我去九龍塘金巴倫道,看看能否遇到,我也真去了幾次,卻沒此機緣,倒是那一帶多獨立屋,感覺幽靜許多,人說那是香港豪宅區,寸土寸金的香港,透天厝當然價值不菲,但是漫步其間,我反而想起年少時的台中,庭院裡兩層或三層獨棟的屋宇,牆頭探出來鮮豔的九重葛或軟枝黃蟬。

我們在街上逛了一圈,選了一家中式小館,青菜之外,點了兩份海鮮,豉椒炒蜆和椒鹽鮮魷,朋友告訴我,退潮時,其實梅窩的銀礦灣沙灘就可以挖到肥美的蜆,下次真該試試。曾經聽學生說,風雨後在屯門的海邊撿到生蠔,因為附近海域養殖的蠔,遇到天氣有變,風雨將蠔沖到了青山灣海邊。但蠔和蜆畢竟不同,蜆不需要去殼,吐沙之後即可煮湯或炒食,豉椒炒蜆不能炒太久,太久蜆肉嫌老,但也不能太快,太快蜆殼開得不夠,所以要大火快翻,讓蜆均勻受熱,搭配豉椒同炒,最適合佐啤酒。至於油炸魷魚,這一類在家料理不易的菜,近來發現許多朋友趁在外用餐時點選,也算稍稍滿足下口腹之欲,油炸也許不算什麼高深技巧,但是炸鍋的油卻難處理。

稍早我們信步遊逛,看到銀礦洞與銀礦瀑布的指標,一路走著經過了一座文武廟,這是當地最古老的廟宇,建於明朝萬曆年間,已有四百年歷史,比上環的文武廟要早二百多年,梅窩文武廟不大,供奉文帝文昌帝君和武帝關聖帝君,如今看到的廟宇是光緒年間重修,後來又陸續修整過。據說過往淘銀遇到紛爭時,會在廟宇進行仲裁。不單此處,一般往山裡走,若有瀑布,那瀑布便常是行山者的目的地,此行有礦坑,雖然瀑布清幽些,但礦洞卻更神祕,倒是各有吸引。之前看到報導說洞中有蝙蝠,我們並未在附近看到,或許白天牠們還吊掛在某處補眠,倒是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伊索寓言》,鳥類和走獸交惡宣戰,戰爭持續了很久,蝙蝠家族沒有公開加入任何一方,當牠們看到鳥類占優勢時,牠們宣稱自己是鳥類。但是,情勢翻轉時,又改口說自己是獸類。戰爭結束,飛禽和走獸在和平會議上發現了蝙蝠牆頭草的行為,決定趕走蝙蝠,於是蝙蝠只能躲藏在暗處,晚上才偷偷地出來覓食。立場不明確是騎牆派,所以蝙蝠遭大家唾棄,但如果只是不想參戰,不表態是為了避開爭議,就必須被驅逐嗎?蝙蝠固然投機,但也可能是心裡不認同爭戰的起因啊。

我們在傍晚來到銀礦灣沙灘,原以為可以看看海邊的夕陽,卻忘了梅窩在大嶼山東側,地形是一處向內凹的海灣,所以黃昏的海濱隨著暮色加重,海面泛起薄暈,連著天邊的雲,一層一層變深。那個曾在台灣苑裡海濱等待日出年少的自己,多年後意外與我在香港大嶼山相遇,只是荏苒時光早已偷換歲月。

看不到落日的海濱,我想著另一處看不到日出的海濱,在節目中聽到過這樣一段話:眼睛一閉一睜,一天就過去了;眼睛一閉不睜,一生就過去了。聽時驚心,卻也真是如此,潮起潮落,即使大海蕩蕩也不敵時間,而彌足珍貴的時間,誰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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