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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黃文鉅/【垂釣童年】10之3【1980年代的童年】 一瞬即逝

2018/08/06 06:00

圖◎徐世賢

◎黃文鉅 圖◎徐世賢

我是1982年出生,那時候蔣經國還沒宣布解嚴。

而且台灣常常發生地震。上國小一年級時,我被班導師分配到防震股長一職,現在想來仍莫名其妙。上課到一半,地震突然來了,校園廣播轟然響起,呼籲大家把書包放在頭頂,蹲到小小課桌底下以策安全。全班同學捺不住緊張,此起彼落炸出尖叫,更多的感覺是興奮和有趣,有一點商女不知亡國恨。直到班導師發了怒,祭出藤鞭在空中揮舞,大家才惺惺作態冷靜下來,不忘擠眉弄眼。

台灣人在潛意識對地震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那恐懼也許不單是地理上的,還包括政治。我記得很清楚,鄉下小學的操場上,四周圍牆面仍殘留著白底紅漆、日漸剝蝕的大字:「保密防諜,人人有責」。學齡階段,求字若渴,我牢牢記誦那八枚字眼,像背唐詩三百首那樣琅琅上口,卻無能理解深一層的涵義。

大概每隔一個月,班導師會拿出一疊紅十字會的郵票,發起認購募款,一張十塊錢吧。十塊,是福利社一顆水煎包的價格;十塊,是兩根冰棒的價格;十塊,是校門口柑仔店五包麵茶粉的價格。班導師是個快要退休的老老師,下了課,佝僂著背坐在辦公桌前,一邊改作業一邊碎碎念,調皮的同學們群起模仿,到頭來挨了一記又一記清脆的耳光。

哦沒錯,那年代在新竹鄉下,老師罵學生白癡、小賤民是家常便飯,甩巴掌或半蹲各類體罰從不犯法,更不會上社會新聞。換作今時今日,會被稱做「不適任教師」,可那荒唐躁動的年代,知識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老師說的話遠比聖旨更有分量。知識也是迂迴的暴力,許多社經背景不高的家長們,甚至心甘情願奉上籐條,請求嚴加調教自家子弟。

體罰在我成長過程不可或缺。用棍子,怕打傷孩童發育中的筋骨,我也有聽過用衣架或水管,體罰工具族繁不及備載。那年代家家必備的教養利器是「竹筍炒肉絲」:摘來竹子的枝條,去其葉,幾小撮成一攏,以塑膠繩綁牢,咻一聲刷上大腿肉(不打手,手是讓你寫字用的),會咬出幾條紅辣辣的斑痕,不傷及筋骨,但那痛是蝕骨的癢,穿心的痛,先是揪在皮肉,再扎入心窩。斑痕數日才消,倘若夏天走在路上,可以輕易分辨誰最近剛吃過一頓「竹筍炒肉絲」,倒也不失一則「殺雞儆猴」的鄉野傳奇。

印象中,我曾被一名年輕女老師用棍子狠鞭屁股。在眾目睽睽下,不知打了多少棍,只記得打得我痛哭流涕、腿軟下跪。為了什麼?只因被人嫁禍在作業簿的老師姓名欄寫上「死笨媽」(媽在客家話裡頭不專指母親,亦指廣義女性)。當時我口拙心笨,沒辦法替自己開脫,何況女老師不聽解釋,自顧自掐了幾名可疑犯,逼每人寫一遍那三個字,一一對照字跡相似者,叫上台,把屁股翹高,斬立決。被毒打糗極了,我不敢回家告狀,直到某天洗澡更衣,母親驚見屁股上一抹紫瘀,憤怒衝去學校理論。想當然爾,最後被「河蟹」掉了。

許多年後,我自己也當上老師,怎麼也忘不掉那位老師帶來的陰影。上了國中,我也遇過類似的男老師,情緒一失控就辱罵學生「白癡」或「低能」,考不好就拿籐條或木板瘋狂抽學生,那已非施以薄懲,是凌虐。這段蒼白的記憶簡直不可思議,回想起來,或許當時一整個社會都處在飽漲壓抑的情緒,經濟起飛了,人民素養跟不上時代,政治失能,情感焦慮,每個人都是被囚禁的個體,只能以暴制暴,連知識分子也不例外。

1987年7月,蔣經國宣布解嚴,繃緊的水閥終於鬆綁。12月,新竹市國小學童陸正遭到綁架失蹤,各地校方嚴陣以待,要求學生組路隊上下學,我家住長街盡頭,每次走到最後只剩我一個人,母親不捨,總是騎摩托車來接。然後清晨也開始送我上學,久而久之母愛專車成為常態,我徹底擺脫路隊。但也因此被制約,凡是不乖,母親便威脅:「自己走路上學。」每當我負氣奪門,五分鐘後,母親又會心軟尋來,一臉溫柔喚我上車。幾乎都上演同樣的戲碼,不厭其煩。

母親童年窮苦,沒享受過娛樂,所以有了小孩,便渴望盡力滿足。每天放學後,我被規定要寫完作業,練習完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書法,才能玩任天堂遊樂器。每回月考,只要任何一科考一百分,母親就帶我去買新的電玩卡匣。獎勵品還包括:精美文具、塑膠鬥片、閃亮亮或軟木塞貼紙、明星護貝卡(港星當紅,想必是劉德華、郭富城、周慧敏之流)。那時候的母親彷若一個小女孩,在陪伴孩子度過童年的同時,想必也在補償從前物資匱乏的自己。

學校同儕三不五時流行新玩意兒,我也沒錯過:養蠶寶寶,養完一輪化蛹、成蛾、交配、產卵,家長陪小孩上山採桑葉,完全不輸時下寶可夢的親子抓寶樂。過一陣子流行養水母,然後是寄居蟹,家家戶戶臉盆都成了牠們的居所。然後又是扯鈴,每到下課十分鐘,走廊上全擠滿了人潮,各種奇門技巧目不暇給,什麼「螞蟻上樹」、「拋繡球」,後者顧名思義要把扯鈴往上拋飛再順利接住,難免不小心失靈,砸傷旁人鼻樑或眼睛,因此健康中心永遠人滿為患。

傍晚開始,是一連串電視時間,從《無敵鐵金剛》到《喬琪姑娘》,邊看邊配晚飯。八點檔《一代女皇武則天》全民瘋追,不輸時下韓劇,金佩姍唱的主題曲傳遍大街小巷。別忘了,還有瓊瑤連續劇救贖癡男怨女的心靈,我最記得的是《庭院深深》,秦漢和劉雪華的纏綿悱惻,奇怪的是,爭吵總是要在雨中,雨是情仇,雨是傷別離,雨是淚眼矇矓。那時候我壓根不懂愛情,只覺得愛來愛去好肉麻哦。那時候劉雪華也還不知道,二十多年後,她將在大陸劇《後宮甄嬛傳》演出老謀深算的皇太后,同樣是哀戚面容,同樣淚眼矇矓,秒哭玉女卻成了秒哭太后。

8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農業積極轉型工商業,那些複雜曖昧的政治留下餘溫,在我的童年成為一道無聲的遠景,彷如默劇。麥當勞和肯德基猶未大舉進軍,最熱門的速食店是「香雞城」,主打手扒雞,手搖飲和7-11還沒遍地開花,思樂冰是人手一杯的消暑聖品。我第一次吃牛排是「我家牛排」,鐵板滋滋作響,煙氣蒸騰,母親教會我使用刀叉切肉、捲麵、如何輕巧替荷包蛋翻身。牛排啟蒙這一天,不知何故,爸媽吵了一架,媽媽賭氣不想回家,遂帶著下課後的我在外遊蕩。母親的哀愁令我想起劉雪華。

不出幾年,電腦就快席捲全台,作業系統是最陽春的DOS,有錢人家供小孩去學習,那是最時髦的商品。爸媽對新科技不熟悉也不夠敏感,不讓我學,更不可能花大錢買。直到後來,我陰錯陽差考上資訊系,像是遲來的儀式性補償。緊接著風起雲湧的網路時代,人跟人之間用指尖交流,愛如潮水,夢醒時分之後就會讓愛流向海,付出的感情永遠收不回來。

很快的,野百合學運將要在90年代來臨。很快的,國語流行情歌的黃金陣容,即將唱出流傳好幾世代的經典,張學友的〈吻別〉與〈祝福〉,張惠妹的〈姊妹〉與〈Bad Boy〉,彼時的周杰倫和蔡依林還跟我們一樣,忙著為聯考奮戰,忙著學習用電腦鍵盤打字,並且周旋在一場又一場的簽唱會上,追逐一瞬即逝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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