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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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兩座山之間

2007/01/31 06:00

◎梁寒衣

菩薩

一個夢。

時光是西元1998年3月10日,凌晨時分,書信予一名僧侶,緘封入所有新得的版稅……及至三點,方才就寢。雷聲極大,極大……是春雷罷!四宇連連綿綿,俱是嘯吼的雷音;整個宇宙,亦恍然只是一座巨大的皮鼓,一隻雄渾的手掌,擎著槌杵,猛烈擊振著。一記一記,慨歌昂亢;一記一記,做金剛之聲!做斷頭、顱裂之語!

臥在床上,聆聽著洶湧排闥、鋪天蓋地的雷鳴。心房,竟不由自主與之共擊共振,共鳴共應;一記又一記,直搗直扣;一記又一記,捫入心腑……如此,竟全然無法眠息,持續著醒覺的狀態。

是肉身的臨界罷。僅一剎那的昏寐,一個微矇,竟墜入夢境中──

水墨似的夢景中,矗立著兩座須彌。刀背般,並列並峙,自不可涯測的深淵,突拔稜越而起。

兩座險峰,陡峭危嶷,莽莽對峙,各自孤懸於不可攀越的峭絕中。

一名菩薩,寶冠莊嚴,斜倚一山,支頤而坐。

祂凝思著。彷彿為了打破這孤稜冰封,永世懸絕,永世睽隔的兩座峰嶺,祂欲圖建立一座橋樑,做為音息,做為負載與通行。

然而,天塹陡險,飛鳥難越,人跡不至……

祂於是自倚坐的山峰,長長伸出一條腿,橫跨、支倚住另一座。以自體,做支柱,做橋樑。

(夢中,晰明知道,那即是菩薩;唯因祂的身量巨大無倫,高廣嚴麗。太巨大了!以致根本無能看清祂的相貌眉眼,正如佇立於底樓,無能看清百層樓頂的相狀一般。依稀能見的是,頂髻寶冠輝煌明耀,猶如昔日「安岳石窟」的形制。寶冠兩側垂下的瓔珞,因是純金打造的薄片,如是,依風翻飛,熠熠奪目,流射出璀璨的金明……

何況,除卻菩薩,又有誰能以如斯高廣的身影橫倚兩座峰首呢?)

然而,危峰陡峭。即使是一名菩薩,顯然也是艱危、險厄,不可能、不可為的事──颶風咆哮,暴雨霪摧。那條腿便在那裡,橫跨、橫拄於兩峰之間,於夾擊的冰雹,與灼燒的炙日間……蝕毀無盡,拄立無盡!僅一瞬息,菩薩嚴美的衣裳逐漸老去、濁去,化為殘縷,飄散空中。鮮澤的血肉蝕乾、萎去,化為一支光裸裸、白炎炎的枯骨。

白芒芒的枯骨仍儼然架立著,不動凝然。

凝眸瞪視,恫然心驚,無法出聲。下一剎那,一聲雷吼,直振心房,豁然從夢境醒覺過來。緊接著,又是一記一記,如擊天鼓一般,滾滾排闥的雷音。

看看腕錶,夢境很短,約莫只有三分鐘左右,大抵發生於前一個雷音與繼起的下一個雷音中間的一個小小停頓;卻如歷長劫,一幕幕,如播影帶,清楚而瑩鑑。

曙色將白。臥在床上,仍聽著滾滾天鼓,聽著這巨大春雷中的巨大驚蟄,無以眠息!

雨,淋淋漓漓地下著。心,卻是安和、沉澱的,帶著某種澄明的悲傷,與透明的微痛。微痛,卻金剛磐然,如石,如碓,不可移轉。

是春雷!是驚蟄!金身的菩薩,枯骨的菩薩。兩座須彌,兩個涯岸。

那人即以一隻裸白枯骨,如實地,做證了菩薩的遊戲神通。

如實,而不失本願;堅澈,而會通兩岸。而涵忍、圓攝,智覺、普載。

大悲雨澍,大智為證

澄明而悲傷。自那個春雷,以及爾後的無數春秋寒暑,於生命的隘口,踽踽的行道中,菩薩長身危坐,幻為枯骨的意象,總不期然地怦然映現,如同一首不散的序曲,一則宿命的預言與宣示。於中,再一次諦觀,照了:聖與凡,涅槃與生死,出世與入世,羅漢道與菩薩道,僧侶與居士,修持與書寫……兩座相悖相離、異質異體的須彌,確然對立、聳峙胸懷;有時孤咽,有時對話;有時齟齬,有時和歌。有時諧美諧仗而行,有時雙峰互相擦擊、粉碎──一座山企圖否定、矮化、削平……乃至徹底「無化」、消滅另一座。

無比龐巨,永永征勝的,也總屬於修行的一座──此時,行者收起腿骨,深潛深行於孤峰之中,唯願深證法身,即身涅槃。志決生死,永永征勝的一座,即對另一座喊喝道:「你這愚癡、迷妄,惑愛、顛倒,虛幻、不實,無常、苦、空……沒用、虛假的!」「這火燒的山!誰箇要跟你共架橋樑,共組輪迴,共為鐐銬與縛繫!」

聖幻、佛幻、菩提幻、涅槃幻,牢牢坐穩,取得了壟斷、駕馭的地位。

如此,直到大悲雨澍,巍然巨麗的菩薩再一次投下姿影,倚崖危坐;再一次,於恫張的眸眼中,一節節蛻為枯骨;如此,無聲而岑默地,伸腿再伸腿!複顯又複顯!行者始才再自孤峰中脫出,再度如彼一般,伏下脊柱髓腦,寧蛻枯骨,寧為橋樑,與踐履!

唯因不忍辜負。

唯因,一假一切假,兩座山峰,厥為虛幻,菩薩不實,佛身如夢;十地等心,也無非客作兒。

一真一切真,生死如實,涅槃如實,菩薩行與菩薩道,皆磊磊實實,直以身軀骨血相證。此有,故彼有;此幻,故彼幻。

不辜負,即佐證,即相隨去!

去驗證阿難、阿那律,驗證常啼、常不輕,也驗證地藏王、觀世音,以及毘盧遮那、忍辱仙。

以等同的枯骨,等同的心魂。

驗證那行過的;也行那驗證的。

三世流轉,三世驗證;累劫行來,累劫履踐。

絕壁之舞

澄明而悲傷,積澱於歲月中;悲傷,漸如褪去、漂盡的狼藉血肉;僅餘下澄明,嚴白如骨。

未曾向人提及。了然,夢只是夢;醒堂木而已。一向慎潔,不想招致任何「顯異惑眾」的評謗,也無意涉入任何心理學或精神醫學的分析。

但是,於此序言書寫的前夕,電光石火,直入胸臆的,也仍是兩座奇峰中的一名菩薩,一隻枯骨。意念盤桓,堅執籠罩。

兩座峰嶺,所指涉的象徵、意涵,何其之多!又何其幽微、複雜!但是,它的確奠基於深度的自覺,意圖於「佛法」與「文學」兩座高蹈懸遠、相悖相离的孤山上,建立一條會通的索道,一座出入的橋樑。

文學、文化的巔峰誠屬不易──一名作者,若能傾其一生,致力於思想、風格、語言、形式的錘煉、積蘊,躋身國際文壇的峰首,引領一代思潮與格局,已然不負生平。而佛學、禪學的峰頂更屬難中至難!──即如一名宗教師,一名僧伽,一個行者,或禪和,若能窮研此生,抵達羅漢道或菩薩道的高峰,四智成滿,三身圓證,即若化為枯骨、墟燼,也總還是得了便宜!

兩座高峰俱須傾一生奔赴,皆未必能至、能抵!更遑論同時跨躍、精擅、洞明兩峰,且於中建立一座相融相攝的橋樑。以致要說,傑出的佛化文學,必是一場精采優美、幻麗絕倫的「絕壁之舞」,橫跨於兩座炯絕孤異、相悖懸遠的峰首之上;唯有真正卓拔、精淬、圓熟於兩峰的舞者始能!如斯澄皎、圓明的作品,寥如雪鶴!唯因頂戴一座須彌,已屬困鉅,更何況,如日如月,雙肩各頂負另一座?

然則,作為一名山茨行者,漫長杏寂的時光,恍然始終置身於佛陀肩背上,透過經卷,由佛揹負著行走──情狀,正如作品〈在佛陀的肩背上〉所描摩的:白日,我揹著佛行走;夜晚,佛揹著我行走。每一部經卷皆恰如其分出現於生命的隘口、修持的關捩間;而經與經間,相互佐證、串引,照明、指涉著道路,彼彼之間,形成一完整、嚴密的系統。彷彿,經卷僅是替代了沉默的諸佛,為行者,一一說法、垂教,解析一個個盲點,一座座隘口,浮雕出更清明、具體的修行次向與軌轍。

是諸佛親自的燃燈,與示明──

由是,書寫,也僅是一種虔誠頂禮的姿勢──所虔心祈願的,是每一嚴向嚴行的僧伽、行者、居士,乃至每一個知識人、文化人、文學悅好者,各能擷取枝、葉、花、果──自自身悅美、嗜習的思惟、向次中出發;而浮渡,善憫,慧解於另一山、另一向度。

是文字文學,也是義理義海,更是諸佛眼目,實際嚴切的修行途軌。

所能有的,是一座橋的樸素願望──關於此岸、彼岸,此山、彼山的會通,抵達,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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