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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古蒙仁/聽老街溪說故事(下) - 青埔的前世今生

2017/05/31 06:00

圖◎吳怡欣

◎古蒙仁 圖◎吳怡欣

我出生於民國25年,那時家境已漸漸轉好,不必像大哥那樣分擔太粗重的家務,衣食無虞,還有書可念,可說相當地幸運。日本政府實施強迫入學制度,到了學齡就得乖乖去上小學,但因受戰火波及而中輟,我只受了一年的日式教育。

我七歲那年就讀大園國小,當時青埔一帶的孩子都得走路上學,學校離我家有七公里,來回走十四公里要花四小時,因此我每天清晨五點就得起床,吃完早餐即匆匆背著書包出發。沿途都是石頭路,野狗又多,一個人走非常害怕,使我視上學為畏途,讀得也不愉快。

升上二年級沒多久,日本戰敗投降,老師被遣返日本,我們都輟學了。一年後地方人士倡議在青埔成立小學,民國35年中壢新街國小青埔分校奉准設校,翌年成立分校,離我家不遠,大約只有幾百公尺而已,每天摸黑趕路的噩夢總算成為過去,我也開始接受中式教育。

剛開始學校只有校名沒有教室,我們只能到青埔一大戶人家的碾米間上課,裡頭又悶又熱,在地方人士積極勸募籌款下,不久後青埔分校總算有了自己的校舍,第一批校舍是三棟教室。正當我們興奮地準備到新教室上課時,突然又有了變化,大陸撤退的部隊攜家帶眷逃來台灣,三間新教室被「徵用」了兩間,我們這一班又沒教室可上課。

六年級時每天課餘都要勞動服務,去老街溪搬大石頭回來砌地基、花園,或整理操場和跑道、挖洞種樹,為花木澆水等等,磨得手掌破皮、長出厚厚的繭。但因師生一起動手,大家做得很有趣,很快樂。後來青埔國小的周邊被劃為高鐵特區,所有的農舍、田園都被夷平,只有青埔國小保留下來。雖然校舍經多次改建,已不復當年原貌,至少有一些大樹想必是我們同學栽種的吧!

民國39年我讀六年級時,青埔分校獲准獨立,成為青埔國民學校。畢業時我拿到縣長獎,我光著腳上台受獎。父親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感動,畢業後依然要我回家種田。老師和許多親戚都到家裡向父親遊說,父親才勉強同意我繼續升學,老師要我報考義民中學,結果是應屆畢業生中唯一的正取生。

九月間,我的初中生涯開始了,痛苦的是從青埔走路到義民中學,比走到大園國小還要遠,每天早上六點就得出門,否則就會遲到。二年級時母親給我買了一雙「回力牌」球鞋,是當時最好的球鞋。我對它十分珍惜,只有上學時捨得穿,放學後便提著它光腳走回家,每星期都把它洗得乾乾淨淨。如此走了二年,直到初三時父親才讓我搭桃園客運上學。可以看出當年物資是何等地匱乏,連穿一雙球鞋都是奢侈的事。

民國43年6月我初中畢業,同時考取了台北工專、台北師專和建國中學。能考上這三間知名學府的任何一間,都是莘莘學子夢寐以求的。可是我並沒有多興奮,因為不管選擇那一間,我都要離開故鄉,到陌生的城市居住。最後我還是依照父親的期望,選擇了台北工專電機科,是否最明智的選擇我不得而知,但馬上面臨的痛苦是必須負笈台北,遠離青埔的家園。

這一步跨出去,真的就回不來了,我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被日後一連串突如其來的風吹著東飄西蕩,離土地和我的家鄉愈來愈遠。49年畢業後到左營海軍第一造船廠服役,50年退伍後在中壢明新初中執教,56年後開「信成補習班」,62年到彰化教育學院進修,66年出任大園大興工商校長。

漫長的二十三年過去了,兄弟各自結婚成家,姊妹相繼出閣嫁為人婦。我為了工作也搬到中壢居住,只能利用週末假期返鄉,幫忙耕地,到老街溪沿岸走走。最期待的是每年逢年過節,兄弟姊妹們攜家帶眷,回到青埔老家團聚。

可是風還是繼續吹,我這只風箏愈飛愈遠。71年我遠赴美國密蘇里東北大學讀碩士,二年後返國踏入政壇,二者都不在我的生涯規畫之列。這是一條不歸路,民國74至87年間,我擔任了三屆的省議員和一屆立法委員,在議場上折衝,在政壇上沉浮。直到90年任滿後,才宣布退出政壇,回復布衣平民的身分。

回顧我的一生,最值得眷戀的,還是童年住在老街溪畔的田園生活。從小到大,我們黃家的日子都過得很清苦,從來不曾富有過,但我們家族已習慣苦中作樂,笑口常開,因此非常幸福,家族每個成員都相處得非常融洽,向心力和凝聚力更是無與倫比。

遺憾的是54年到61年間,大侄女、父母親和祖母相繼過世,讓全家人悲慟逾恆,家庭也瀕臨玉碎瓦解的命運。幸賴大哥臨危受命,毅然扛起長子的重任,支撐起這個大家庭,全家至今才能團聚在同一個屋簷下,過著父母猶在身邊的日子。若非高鐵青埔站區的工程徵收了我們的家園,我們黃家至今仍會生活在老街溪畔。

民國85年,行政院通過高速鐵路的興建計畫,青埔地區被劃為高鐵沿線最大的一個站場特定區,涵蓋桃園車站、營運總部和機場捷運的三個場站,我們老家和二甲田園都難逃被徵收的命運。88年的某一天,我們睡醒之後,稻田、防風林和三合院,乃至老街溪部分河灘地,統統被推土機給鏟平了。目睹半世紀之久的家園瞬間被夷為平地,年逾半百的我們兄弟姊妹不禁老淚縱橫,因為老家沒有了,我們也一無所有了。

我們把補償金分成四等分,四個兄弟各得一份,就此揮別青埔,各自在外購屋謀生。老家那塊「大園鄉橫峰村十四鄰十五號」的門牌,老街溪畔最後一戶的美麗磚瓦三合院,已然飛灰煙滅,成了我們黃家子孫永世難忘的傷痛。

黃家的故事到這兒暫告一個段落,故事的轉折點就在這兒,我和太太散步來到這兒駐足回望,桃園市河川局在溪畔標示的「老街溪12K+200」,不就是當年掛著黃家那塊「大園鄉橫峰村十四鄰十五號」門牌的故址嗎?

暮春3月,一個下著細雨的上午,最後一次訪談結束後,老立委一時興起,說要開車帶我去看老家的故址,正是我最想麻煩他卻不知如何開口的期望,若能由他老人家親自導覽,現身說法,剛好可為這段尋根之旅畫下完美的句點。彷如電影《回到未來》的情節,我們逆溯時光之流,從他中壢的寓所,沿著他讀初中時每天上學必經的鄉道,一路開返青埔,一邊聽他述說當年周遭的景物,終於一起來到「老街溪12K+200」,他老家的故址。

細雨霏霏,我們冒雨走到老街溪畔,河岸的草地被雨水洗得一片碧綠,再也找不到他童年足跡。老街溪,他生命中的母親之河,依然川流不息,因連日下雨流量特別豐沛,只是再也看不到牧童放牛,水中捕魚捉蝦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機場捷運紫藍色的車廂,正在軌道上來來回回地試車,飛快地駛過。

眼前的青埔已經面目全非,老街溪畔的河岸兩邊,高樓大廈櫛比鱗次,華泰OUTLET開幕後帶來購物消費的人潮,職棒開打球迷幾乎把球場擠爆,高鐵車站擠滿了搭車的民眾,加上機場捷運已通車,一切彷如南柯一夢。

青埔正在快速地轉型,離古早的歲月愈去愈遠,很快就會成為桃園的新都心,工商發展的櫥窗,桃園市最閃亮的明日之星。這一切看在老立委的眼中,有傷感,有欣慰,畢竟屬於他們的那個世代,已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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