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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古蒙仁／青埔居家生活
圖◎阿力金吉兒
◎古蒙仁 圖◎阿力金吉兒
一
社區是一個大的集合體，要容納近百個家庭在裡面共同生活，除了每戶住家裡頭的私領域，還有全體住戶共同使用的生活空間，也就是俗稱的「公共設施」。
我久居台北，寸土寸金，早期的建築物哪有所謂的「公設」？可是在新的建築法規裡，它不僅存在，而且幾乎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積。換句話說，住戶買到的坪數有三分之一是屬於公設，令人無奈。假如建商好好規畫，回饋給住戶，不僅會成為社區珍貴的資產，也是住戶的一大福利，內心或許稍能平衡。
我第一次走進青埔的新家時，有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著美侖美奐的公共設施，幾疑置身五星級的觀光飯店，內心一陣驚喜，不敢相信這會是住家的一部分。裡頭不但有會議室、圖書室、兒童遊樂場；還有健身房、韻律教室、撞球室、桌球室、視聽室、KTV、三溫暖等休閒娛樂設施。裡面的裝潢和設備都具有相當的水準，一點也不輸外面專業的店家，也足以媲美我加入過的俱樂部。
以前住在天母時，我們全家都是「國際聯誼會」的會員，入會費就要二十萬，每個月還需繳四千元的會費，裡頭的設施只多了一座室內游泳池和二間中、西式的餐廳。新居裡的公共設施，好似把過去的聯誼會搬進了社區，每個月只需三千五百元的管理費。相較之下，我當然能夠接受權狀上虛灌的坪數，而且盡可能地去享用。
兩個小孩從國小就打桌球，國中開始游泳，加入國際聯誼會後，可供休閒的項目更多。我們最常在一起打桌球或撞球，出了一身汗後再去游泳，最後再一起進蒸氣室，洗三溫暖，父子三人早就習慣在密室裡裸裎相見。長大後他們課業繁重，進大學後又因各自離家住校，難得一齊到聯誼會休閒，這樣親密的關係便疏遠了。誰也沒料到搬進新家之後，中斷多年的「家庭俱樂部」又告復活，父子的關係也更為交融。
老大99年從政大法律系畢業，在司法院當了六個月的替代役，第二年退伍就考上律師高考，應徵實習時的法律事務所就在中壢環北路上，離新家不到十分鐘的車程，因此搬家時他理所當然地便搬回來和我們住在一起，每天騎著他大學時就買的機車，展開了他的實習律師生涯。
我在機場上班，每天開車往返只要十五分鐘。太太仍在台北工作，每天搭高鐵上下班，二十分鐘便可到達。使用高鐵的月票一個月約四千元，並沒多花多少錢。二兒子就讀新竹清大，平常住校，週末返家時在竹北站搭高鐵，十分鐘後便可返家。我到台北出差或到台中、高雄開會，同樣也搭高鐵，全家出入都在高鐵一日生活圈的範圍，論交通的舒適與便捷，其實與住在台北並沒有二樣，可是房價卻只有台北的四分之一。
由於入住人口還不多，地廣人稀，青埔的生活機能常成為房市的負面指標，我們實際入住後並不覺得有何不便。十分鐘的車程就有大型的購物中心，不管是看電影、逛書店、日常吃飯、購物，都非常方便。至於政府機關、醫院診所、銀行郵局、百貨公司、乃至一般市井小民喜愛的夜市小吃、KTV、釣蝦場、周遭的中壢、南坎、大園等地也都有，車程同樣不超過二十分鐘。對一向深居簡出的我們一家人來說，這樣的生活機能已綽綽有餘。
二
晚飯後，我和太太習慣外出散步。青埔是重劃區，方方正正，到處是公園綠地，每條馬路都筆直寬敞，一路到底，沒有巷弄這些迷宮，加上來往的車子不多，在明亮的路燈照耀下，非常適合散步。我們剛搬來時正逢冬天，朔風野大，入夜之後常有濃霧籠罩。二人走著走著，原本開闊而明亮的世界，常會一寸一寸地消失，原來夜霧迷離的腳步，已悄悄地自我們身後掩至，占領了路燈所管轄的世界，不久之後連我們的身影也不見了。
我們最喜歡那種朦朧虛幻的感覺，尤其乍然起霧的瞬間，一團白茫茫的夜霧突然迎面襲來，讓人措手不及；等我們發現時已身陷五里霧中，彷彿墜入時光的隧道。有時夜霧濃得化不開，我們久候不散，只好趁興騰雲駕霧歸去；有時被北風一吹，瞬間雲消霧散，大地恢復原狀，彷若南柯一夢。二人安步當車地踏上歸途，內心充滿了愉悅，夫妻之間那種小確幸，其實不假外求，與霧有約，便成了冬夜我們最期待的邂逅。
有個週末的晚上，我和老大到「大江購物中心」看電影，散場時夜已過半。開車回家的路上夜霧彌漫，沒多久我們便身陷雲天霧地之中，再也不知身在何處。我小心翼翼地握著方向盤，把速度降至最低，父子二人同心協力，總算突破濃霧的封鎖，平安回到家裡。那種詭譎、危疑的氣氛，宛如驚聳電影《迷霧追魂》的埸景，令我畢生難忘。
青埔位處海濱，冬天時海上的溼氣受東北季風的吹襲，呈水平的角度向陸地移動，入夜之後受空氣冷卻的影響容易產生霧氣，氣象學上稱之為「平流霧」，特色是滯流的時間長，不容易消散。因此每當東北季風一吹，青埔的夜晚即被濃霧籠罩，但這也是青埔最美、最迷人的時刻之一。
我從小就喜歡縹緲虛無的東西，小時候家鄉的清晨常披著一層薄霧，上學時常和同學在田野間追逐晨霧中的身影，興奮得高聲尖叫。長大後這樣的美景少見了，據說和氣候的變遷有關，霧已成了現代人的鄉愁，與現代的都市生活愈來愈遙遠。沒想到遷居青埔之後，童年的美夢居然再度成真，讓我們夫妻在臨老之年，還能返老還童，見證霧夜的美麗與鄉愁、豐富且多變的容顏。
三
漫漫冬夜，何以解憂？夜涼如水，如何驅寒保暖？我的最愛便是泡三溫暖，把自己浸泡在冷熱水交攻的大浴池裡，之後再進蒸氣室和烤箱，逼出一身的汗水，再到冷池裡「冷處理」一番，保證整晚全身都暖呼呼的，一覺到天亮。
老大下班後常到中央大學的圖書館看書，九點回到家，便是我和他的「三溫暖時間」。父子二人泡在SPA池中，一天下來的疲憊很快被震動的水波化解了，通體舒暢，話匣子一打開，便有聊不完的話題。除了生活上、工作上的心得分享外，我們談得最多的話題便是電影和棒球。我們全家都喜歡看電影，老大更是情有獨鍾，一路看電影長大，青出於藍，觀影心得和功力已凌駕我的水準，和他談電影反而成了驅使我成長的動力。社區的視聽室每個週末固定放二場電影，許多片子都是他在首輪戲院看過後覺得不錯推薦給我，我再請管委會租來放映的。
談起棒球經，他更是滔滔不絕，已有「球評」的水準。早在就讀天母國中時，他就常到學校後面的天母棒球隊看職棒比賽，是「兄弟隊」的死忠球迷。直到搬到青埔，愛屋及烏，他才改為支持「LAMIGO」，是陳金鋒的頭號粉絲。若想了解「大聯盟」的賽事，更合他的口味，只要聽他娓娓道來，便可瞭若指掌，父子二人的感情也在歷次的共浴中不斷升溫。
四
逢到週末老二回家時，家裡便熱鬧了。老二在學校玩樂團，聽的都是重金屬的搖滾樂，回到家最喜歡和老大到社區裡的KTV飆歌。我和太太只有在一旁為他們點歌或鼓掌的分，因為距離他們的時代太遙遠了，不但聽不懂，連打拍子都跟不上。
不過他們也很體恤老人家，唱到最後一定會保留一點時間，讓我們唱唱〈一支小雨傘〉或〈月亮代表我的心〉這些五、六十年代的老歌，營造一點懷舊的氣息，KTV的包廂也成了我們家的音樂廚房或合家歡的點唱機，只要全家團聚，便充滿了歡樂與溫馨的旋律。
此時若尚未盡興，或還有一點體力，隔壁就是撞球室和桌球室，延續早年在聯誼會的習慣，父子三人拿起球桿或球拍，便會下場PK一番。二兄弟都曾是桌球班隊，當年我與他們較技還互有勝負，如今年齡消長，父子易位，我已不是他們對手，一路只有挨打的分。頂多在撞球檯上，仗著早年在美國讀書時苦練的成果，還能和他們分庭亢禮，勉強保住一點顏面。但輸贏已不是重點，談笑用兵，舉家同歡，與兒子搏感情，趁機活絡活絡筋骨，這才是我們比賽的目的。
很快地半年過去了，老大在中壢事務所的職前訓練已告一個段落，可以正式執業了，也面臨了是否繼續留在中壢發展的抉擇。他投了幾個履歷表，台北有二家事務所向他招手，對律師這個行業來說，台北畢竟才是主戰場，最後他選擇台北，也是我們可以理解的，但也意味著他又要離開這個溫暖的家。歷經磨練，小孩的羽翼愈來愈豐，足以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我們只有祝福，並期待他週末回來小聚。屬於他房間的那盞燈，也在此時暫時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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