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吳岱穎／病識

圖◎川貝母

◎吳岱穎 圖◎川貝母

一、共生

我能感覺它就在我體內

摩挲，擠撌，用心深強而險惡

它虛無的指掌與肩背比現實更有力

摸索著我生命的邊緣，描繪

悲傷的形狀。它扛起這些

像是一擔劫後的餘燼

．

以此灰造魔，造神

除了自己，我不再向他人祈求慈悲

二、處死

我透明的恐懼原只是一杯開水

曾經焚煮至滾沸――或謂之斷生

而今早已冷卻。我飲下它

意欲稍減內心焦渴，滋潤

此乾枯的肉身，剎那之間

竟懂得了何謂審美

．

味此無味之味，像一棵樹

靜靜吸納此生所剩無幾的冬天

三、終日

終日盼日終

如人不安生，鬼不安死

渴欲翻身一搏

．

想像太陽墜落

引來焚城天火

想像一種潔淨在穢腐裡

保證罪後的報酬

想像公義有血，荊棘成花

想像不入輪迴永懷怨仇的瀟灑

．

我是趨近終點的無限

不斷分割的一尺之棰

我是自己的地獄

憑藉永恆的恨而成佛

四、背叛

我背叛我。我是說

我的背脊終於叛離了我

正式向我宣戰

此刻，陰暗面成為對立面

迫使我面對這陰狠的敵人

．

它曾是不存在的存在

疲憊者虛無的筏渡

我夜夜乘之以逃亡夢海

全沒料想此刻它會緝我鎖我

拘我於失眠的火宅

．

不可信用其身因它壞得太快

像我還來不及習慣的這世界

五、大節

恥度無下限其實無關乎道德

枕上落髮亦非老去的癥候

．

用憔悴日深的碼錶測量自己

不如以指尖確認，深入體隙

感受意識以外的震顫

．

它們以整個宇宙的維度運行

時間的，關於生殖與命定的欲望

既被賦予就需有人接受的

物質的儀式，此刻

黑暗正等著前來回收它

．

此刻，活著再也不是問題

肉體終究成為一種堅持的幻想

六、塞阻

現實，是一根想像的手指搔刮

柔軟多纖毛的管壁，爪痕宛然

猶帶昨日凶酗的煙塵

肋下心尖有痛隱隱，如癮

在呼吸之中潰解裂變

自反而縮，成為一個小小的黑洞

而我竟無從分辨孰重孰輕

．

因此謹小而吸，慎微而呼

彷彿時間即將淤塞

逝者如斯，逝者可懷

讓我以咳嗽疏濬鬱悶的胸懷

苟延這浮生的殘喘

七、手段

自我防衛起源於自我傷害

雖不見血，二者同樣凶殘

．

同樣講究手段：指掌是禍根

助肘為虐，在肩背製造戰亂

如如不動者，如不敢妄動的我

唯能於暗中窮究靜止的法門

但當我輾轉在此夜的深鍋之中反覆

熬煎，意欲以肉身見證和平

筋脈便成為引火的線索

而床單之下盡成雷區

．

除了自我，誰人能令我舉措惟艱？

如非貪求安穩，恣縱欲望

還有誰能令我肉體衰毀？

萬事有因果，不必來生相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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