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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柏煜/耶誕禮物

2016/12/25 06:00

圖◎郭鑒予

◎陳柏煜 圖◎郭鑒予

看著那張拍立得,我唯一跟你留下來的合照。相片裡我跟你盯著鏡頭,固執又叛逆,像是被手電筒照到的兩隻夜行性動物,睜著發亮而具有警覺性的眼睛。我們靠得很近,好像守著什麼。我沒有笑,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握著一支棒棒糖,你輕輕地咬著它。可能你將你柔軟的舌尖輕貼在它的背面。我不知道。

那支棒棒糖就像隻小小的拳頭,在半空中緊緊握著,不知如何鬆手。彩色的關於情感的事物,纏成一束,再纏繞成圈。冷卻後,它的表面裹上一層薄脆的殼,像一層霜禁不起撩撥,無法起保護作用。美麗而多彩的模樣幾乎像假的,美麗總讓人起疑。那隻小小的甜蜜的拳頭,到底想抓住什麼呢?它真禁不起撩撥,一點點溫柔的舔舐,就能慢慢地耗損。

你做的夢悄悄蜿蜒出來,都是彩色的,曲起來如你的睡姿。你渴望從身後被擁抱。我只抱過你一晚,直到醒來時,我們都還是抱緊的。那些夢淌在枕頭上像口水,那些在白天甚至夜晚都不敢說的話。它們沒有留下痕跡,在原地猶豫。我沒有很了解你的夢,夢真實得接近虛假,真實讓人起疑。

我美麗的糖果男孩

那糖是你送我的耶誕節禮物,親手做的。你在糖果店工作一年多,店面開設在城裡面最崇拜時尚的地段。整間店沒有一處醜陋,沒一處不充滿精巧的設計,像你,彷彿天生就是要給人看的,要放在櫥窗裡展示。這樣的地方,充斥各種有品味的俗氣。你說你沒化妝不出門,這是基本原則。

你不僅設計包裝和造型,更親手做糖。我說,那你就是candy man,是專門做糖的人。這個工作多適合你,雖然你從沒有喜歡過,覺得它是間低矮的彩色房子,你的野心不習慣彎下身。但你真的就像糖做的,你精緻的五官,精緻的笑容,他們說,也難怪我會為你著迷──你連眼神表情都是甜的。布朗就不是這樣。那些糖精緻得不像真的,擺起來就是滿袋子的首飾,它不甘被吃掉,它就是要被陳列,被打上光線與目光。

你說做糖不像表面上夢幻,是粗重的工作。剛煮好的糖很燙,拉糖很耗體力,而且原料都很重。你說我不了解糖。我知道它們都是假的,假的堅硬,空的熱量。「我很誠實。」你說,「我們家的糖百分之百添加香料和色素。」好看的東西不一定好吃。我一度懷疑過你,以為那些東西都是添加物,用來看的聞的,吃下去不具營養。

我曾經過店前,看到你站外場,沒注意到我,專注地把架上的糖果擺放好。這一點都不像你描述的,讓你一次次一回家就累垮的工作。我美麗的糖果男孩,即使我已經跟你不再聯絡了,我仍然記得你工作時專注的表情。

因為工作,你身上總是沾滿了糖味。香香的。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只要你一接近就會立刻被我發現。你的長褲、毛衣、外套,你的頭髮,都帶著讓人恍惚的甜香味。那真讓人著魔,糖果男孩,我巴不得久久將自己埋在你的外套裡。你細軟的頭髮裡。你耳後連接後頸的地帶。

你說那不是你的味道,那是糖。哪天若是你離職了,身上就不再有了。到時候,我還喜歡嗎?你不再是糖果男孩,我還能在你接近時就認出你來嗎?

12月初左右,你要買一件外套,約我買了同款不同色的。你的是寶藍色,我的是深藍色。我要你在拿到衣服時,在店裡擺個一天,我希望它是穿上糖味的。你把它送到我手上的那天是平安夜,它很香很香,好像糖果做的。我當場就穿了起來,並且親了你一下。

布朗那邊,有你送的兩包糖,其中一包的可愛造型還是你親手設計的。

我去找他,本來要自己買東西帶去,但你堅持要送糖,花你的錢,用你的名字。我猶豫要不要帶給他,那時他剛知道你,傷心欲絕。

布朗愛吃甜食,可以為了減肥不吃正餐,但吃甜點毫不節制,不分時地。我喜歡邊捏他的臉邊說他瘋了。後來我還是把糖帶去了。他愛上你的糖果,像是觀察微小生物般地細細觀察它們。我常覺得布朗吃零食成習,身材可以用運動練起來,但這大概是改不了的。他說這是你的禮物,分外愛惜,捨不得吃。好貴噢,這些糖。他甚至一粒都不讓我吃,他說,那全部都是他的。

我和布朗一起看電視,他吃著你的糖,突然說,他很想抱抱你。我不敢說話,只是盯著他表情的動靜。但他沒有其他表情,出神了一陣子。我不知道他吃的那些糖果是什麼口味。那些味道,是否久久黏貼在他的舌頭與鼻腔間,縈繞不去。我衣服上的糖味漸漸散去了。布朗還聞得到嗎?他是否一直不斷地聞到自己口中的香味?

我對布朗說:「不再聯絡了,我也不想要你見他,你不能抱他。」

布朗說:「不,我就是要抱抱他。我們一起去見他。」

又有一次布朗在吃糖,他突然跟我說:「我真希望你不要再去見他。」

在心底,我不知道布朗到底恨誰比較多。或許也恨那些他愛吃的糖。但有時我又覺得他是真心喜歡你和你的糖。就如你說的,你很誠實。他喜歡你的誠實遠勝我的假裝。我那層薄而不具保護作用的謊言。纏繞在一起的夢與緊握的拳頭。起頭和結尾,從一開始,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第一次吃你的糖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就是在我們拍拍立得的那天。我們在街上遊蕩,我餵你吃了幾口糖,然後把剩下的部分吃掉。我驚訝於它的味道並不如想像中華而不實,反而很清爽,還帶有百香果微微的酸味。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我也還不夠了解你的糖,我多想試著去了解。就只剩下這張照片了。我看著我的臉,舔融的糖都是半透明的,沾黏著鬍渣和疲勞。

只剩你的嘴唇懸浮

平安夜那天布朗有工作,待在店裡。我沒有去找他,隔天要上學。

禮物我早就準備好了,親手包裝,提前到郵局寄了下去。包裹如預期的提早到了。還好我在箱子上寫了「耶誕節才能開」。布朗拿到時快瘋了。在視訊攝影機前,抱著它在房間裡尖叫亂跑,「我有禮物耶!我有禮物耶!……」好不容易他累了,乖乖坐回攝影機前,因為累而有點呆滯,拿著禮物歪著頭看,想研究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從那天起,布朗每天都吵鬧著要開禮物。

我和你一起去買的禮物。那天你休假,捷運剛開通不久,我們打算閒耗一整天。只是在街上轉,真冷,你的手指都是冰的,因為白而顯得更細長。也沒有打算先回家。街上有人在看我們。我們哪裡不對勁,為什麼盯著我們瞧?像是某種遍生的野草,風一吹來,一張張臉擺盪過來。你的嘴唇特別紅,而且有些乾裂,像是一朵懸浮在半空的玫瑰。

氣溫更低了,街上的顏色與我們的顏色都像灰塵一樣被吹跑。只剩你的嘴唇懸浮在空中。我要去買手套,布朗那雖然在南部,但地大建物少,只怕晚上比這裡還凍。他愛騎快車,手凍起來還得了。你假裝生氣,說:「那我們就各逛各的好了,幹嘛硬要一起逛。」說罷鑽進一家百貨公司。我看到你偷偷在笑,從你的腳步也看出你在等我跟來。但或許你真的有點生氣?但我們都說好的。

手套有灰白兩色,不是挺流行好看,其它稍好的都不好握──想說騎車用的,安全比較重要。我把它放進布朗的禮物盒。家裡平常就有收集盒子和小裝飾品的習慣,我從櫃子裡弄出一個鮑魚罐頭的金色禮盒,替它搭上黃色與綠色的彩帶花,又用粉彩紙把內裡的商標修飾掉。盒子裡我還放了別的東西。一個手搖式的音樂盒,這是布朗提過他想要的東西。我從床底下翻出我小時候用的舊耶誕襪,把音樂盒塞進去,連同手套和幾張手工卡片,依序擺放進去,像神聖的儀式,慎重而快樂。

這夜晚的街道竟如此平凡

然後就到了平安夜。當天反而不怎麼冷,可惜下著小雨。不過也沒什麼。我在訂好的餐廳等,你遲到快半個小時。這也在預料之內。餐點很普通,用餐的人以家庭居多,爸媽帶小孩提前吃耶誕大餐,我們被鬧哄哄的聲響圍繞,有一點點的不自在。孩子們又尖又高接近叫喊的對話,成年人濃稠而混濁的家常,刀叉碰餐盤的聲音。

時間漸晚,人也少了。你拿出約好一起買的深藍色外套。袋子底下墊著你寶藍色的外套,同款不同色。你說今天在公司裡兩件都試穿過,兩件都好適合,差點不想交貨了。(同事都在問,另外一件是給誰的。)你拍了你穿深藍外套的照片給我。當然,上面都只是糖的味道。但一想到你穿過它,又覺得好像不只如此。我穿起外套,你說:「還是你穿好看。」

可能因為設計是你的專業,在包裝你的禮物時,好勝心一起,就分外賣力。藍色天鵝絨盒子前身是裝紅酒的,上面配了一朵銀蘭花,襯玫瑰金的底。內容不提。我自己有些不安。任誰看了都要說,這比布朗的禮物要好看得多。

你包禮物就忘了把外套丟在店裡,一耽擱就遲到了。你多送我一支店裡的彩色棒棒糖。你送我皮卡丘的積木。我陪你去逛公仔店時,你盧著說要買,因為太可愛了。我嫌它貴但也覺得真的可愛死了。你要我准買。最後當然讓你帶它回家了,只是現在你又買了個一樣的給我。(你知道嗎,其實你很像隻皮卡丘。)你還送了手寫的卡片。你送我一個閃電形的鑰匙圈吊飾。你說我該被劈死。

這夜晚的街道竟如此地平凡,竟像一般的日子。那些菩提樹,它們長在它們該在的位置,像是安在社區上的螺絲,它們心形的葉子,半青半粉紅,嫩而透明,心尖都垂下來。我送你去搭公車。想起你在卡片裡寫著:「就算無法天荒地老,也希望彼此天天開心。」我不覺得這是濫情。深藍色的外套,中間有一條醒目鮮紅色的拉鍊,就像一條長在體外的血管。我的兩隻手臂在袖子裡,想像你的手臂也曾在這袖子裡。你上車,向我揮手。我看車開離站,開始往回走。

該回家了。這時,布朗應該已經在電腦攝影機前,迫不及待地等我回家。我們要一起迎接耶誕的到來,一起拆禮物。我想,至少在今夜,布朗和你都是幸福的。我們都能甜甜地入睡,感到平靜與滿足。

平安夜,聖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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