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林俊頴／美麗新世界

◎林俊頴

不知不覺，我竟然有了一台筆電，兩隻智慧型手機（一隻朋友換機淘汰給我，另一隻是朋友酬謝幫忙提案），一台我屢試屢敗、屢敗屢試五年了還是難以克服將電子書當紙本書的Kindle。櫥櫃裡那台用了七、八年ACER ASPIRE 5738ZG，半年前不能過電了，朋友勸阻我夠本了，別送修以免惹人訕笑。

真正會被訕笑的恐怕是迄今我仍然拒絕使用「吃到飽、無限上網」，環顧周遭，我既佩服老友甲的始終不用手機的毅力，也冷眼看老友乙的壞習慣，外出時不斷搜尋免費Wi-Fi，好像薛西弗斯。夾在兩者之間，我很難說明自己並非抗拒，也不是儉省，更沒有掙扎矛盾，但得承認一旦離開老公寓住處，總妄自以為脫離了網路的天羅地網，一己的時空起碼倒退十年前，好輕鬆。捷運公車與路上，尤其前兩處，我個人粗略的長期統計，低頭族七成起跳，女比男多，使用社群應用程式與玩遊戲為大宗，臉容無所謂喜悲或麻木，其心神吸附眼前一小塊螢幕好專注，與在寺廟神壇俯求諸神的虔誠肅穆畢竟不能類比。除了想提醒行路安全自己負責，我沒有譏諷的意思，偶爾想起日本動畫電影《歡喜碰碰狸》，眾狸齊心施行幻術造出一場百妖遊行嘉年華，或者是網路手機族差堪比擬的一幅內心圖像吧。那數位新世界，以文學語彙形容，不正是最適宜隨心所欲變身幻行的美麗新世界？或者，彼世界此世界，虛擬對現實，是一組二律背反，彼此都無法證明這一方是更好更美善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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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AlphaGo，超級電腦，其威力是否有朝一日異化成為黑洞？就算我無知自擾，我懷疑歷史加速前進，必然有某物監控我們這些末端使用者的一切行為與蹤跡，編錄之，所謂的大數據？

是的，歷史加速前進（識者知道我襲用昆德拉的文題〈加速前進的歷史裡的愛情〉），我愚勇無懼自己的掉隊落後，如是我得以目睹捷運上不是更年期更不是老年的眾女子，罕有不纖瘦的，兩耳垂下耳機線如昆蟲收攏觸鬚，塗了指甲油的柔荑雙手捧著手機，兩根大拇指快速點彈螢幕如跳芭蕾，送出訊息，她視線依然黏在螢幕，一指滑動牽曳它，一邊反芻之前的言詞，一邊等待回覆，長指甲偶爾喀喀敲響螢幕。如是我聞，「已讀不回是重罪！」想必得到回訊，她兩根大拇指又快速點彈起來，似乎更快了，送出新訊，如拉滿弓射出箭，如是輪迴，不疲倦，不鬆弛。古有神話，東王公與玉女玩投壺遊戲，每投千二百矯，投中，天為之噓，脫誤不中，天為之笑。我究竟該為她吐大氣還是暗笑？她捧著手機靠著心口，終於抬頭仰臉的一刻，精細描繪粘著假睫毛的眼睛矇矓了起來，是動情，是迷惘，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還是一點點的心機，都好，列車呼呼前行，我確實看見了她穿越現實的快樂，她穿越現實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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