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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林育德/夢幻對決 - 下

2016/06/21 06:00

圖◎吳怡欣

◎林育德 圖◎吳怡欣

這場因為是矚目的夢幻對決,兩邊團體的選手跟練習生都圍在擂台側觀戰。我撲下去的地方剛好是老兄的團體,我用手招來其中比較熟識的選手,跟他說,我上不去,他腦筋動得很快,立刻夥同他們團體的其他人假裝圍毆大招失敗、看起來自爆躺在地上的我,他們合力抬起我,從地上把我半打半推回擂台。我從第三條繩圈下方被推進擂台,裁判立刻過來看我,我跟前輩說,我站不起來。剛剛的友團選手們也察覺我的情況,於是他們團體的所有選手,湧向站在擂台另一側的我們團體的選手,兩邊選手展開規模浩大的超級大混戰,老兄也假裝被牽制在擂台外,沒辦法回到擂台上。終於我們還是拖過了三十分鐘,觀眾超級超級超級熱烈,簡直都要瘋了。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我沒有打真正的引退賽就引退了,但如果就用這場比賽當成我的引退賽,那我也很滿足了,沒有什麼遺憾。

我並沒有馬上動手術,雖然我是從擂台裡被扛出去的。結束比賽後,我以為是骨頭歪掉或是脫臼,看了熟悉的中醫,醫生說骨頭好像真的歪掉,像平常一樣幫我喬,但是才一喬下去就痛到快往生,我只好先暫停所有的練習,當然也沒有繼續比賽。腳並沒有像從前的經驗一樣,放著自然就會慢慢變好,反而愈來愈痛。我痛到受不了了,才到大醫院的骨科接受診斷,X光顯示骨頭還好,但核磁共振確定了我的前十字韌帶斷裂,半月軟骨也撕裂了。

骨科醫生告訴我動手術的必要,我只在意能不能治好,讓我重回擂台要多久時間。醫生知道我是因為摔角受傷後,告訴我他沒辦法告訴我絕對不能回去打摔角,但是最快也要至少一年的復原期。加上評估我的傷病史後,要嘛就是動手術,傷好得差不多就回到擂台,但可能過沒多久又要手術,最後下半輩子帶著壞掉的腿,像殘廢一樣活著;或是動完手術,把傷養好,永遠離開擂台,至少會有一條能用的腿陪我到死。我思考了很久,畢竟我也不年輕了,我想知道這樣的大手術要花多少錢,當然,如果都用好一點的醫療材料,還有盡可能縮短復原期。

醫生幫我評估,我的情況要一次動兩個手術:前十字韌帶重建手術,還有半月軟骨修復手術。兩種手術都是在膝關節旁邊開一個小洞,利用關節鏡進行手術,傷口都很小,術後也很容易照顧。前十字韌帶的修補材料是利用身體其他部位的自體肌腱,有很多種韌帶可以選擇,醫生建議我使用大腿的股薄肌肌腱,股薄肌肌腱可以自體再生,只是移植後的原肌腱需要較長的復原時間,但因為這種肌腱的張力只有半個前十字韌帶強,需要使用兩條肌腱修補,加上術後肌腱減少的關係,大腿的肌力也會降低。至於半月板修復手術,要進行手術時才能確定損傷的狀況,如果碎掉就只能挖掉清除,單純撕裂的話縫補就可以了,費用則是依照修復中使用的醫療耗材數量而定,半月板的縫補一針大約是一萬元。

詢問了許多醫生,還有動過類似手術的朋友,我大概要準備十萬會比較保險。我望著累積多年的珍貴摔角收藏,大部分都是摔角面具,我甚至請人訂做了一個玻璃櫃來擺放珍貴的試合用面具。如果我的傷好了,但是要永遠離開擂台,從摔角手的角色退下來,我就不能再看到任何面具,只要還看得到面具,我一定會非常痛苦,特別是我親手做給自己的面具,光是用想像的就覺得痛苦。一來是為了實際上的經濟考量,二來是我要切斷我的心魔,我開始把收藏分類,留下如果世界末日或是要帶去荒島的十來本摔角書籍和雜誌,其他全部都送人了,送不完的就在「摔角博物館」上送給網友。

至於面具,我把商品版的面具分送給摔角圈的好朋友跟後輩,多的一樣丟到論壇上讓網友索取,運費我出,既然要斷就斷個乾淨,高級的試合用面具則放上網拍,有些甚至賣得比我買來時還便宜,很快就賣光了。分類面具時,我不小心把虎面二代的試合用面具,跟送給網友的商品型面具混在一起,寄了出去,沒關係,我相信面具會找到需要它的主人。

是很漂亮,很精緻的虎面二代面具呢,我只偷偷戴過一次,雖然是我擁有過的面具,但戴起來還是覺得像在偷戴誰的面具那樣。尤其是沿著老虎耳朵延伸到下巴的白色虎毛,啊,到現在都還記得摸起來的觸感。

清掉這些收藏的過程中,腳的疼痛也一天天加劇,其實沒有什麼難過的感覺。真的難過,是最後手邊的五個半面具,不,四個半才對:三個是我上場用過的,一個留做備用,還有一個才縫到一半,我把這些面具全部戴在原本用來製作面具的髮型人頭上,那是我從美髮用品店買來的。套著面具的人頭被我裝在金爐裡,拿到家裡附近的河堤上點火,我本來想遠遠看著就好,火焰先是舔食著人造皮上的染料,然後才吞下整個面具,發出燃燒塑膠的刺鼻味道,接著是黑煙,我忍不住往前,就站在金爐旁邊,讓黑色的煙飄向我、包圍我,嗆出一堆鼻涕跟眼淚,我現在還可以聞到那個味道,親手毀掉自己最愛的東西的味道,嗆到倒沒關係,總比一個人在房間哭哭啼啼好吧,哈哈。

籌到了預定的金額,跟預期的相差不多,房間清掉的東西變成存摺裡的一堆數字,還有許多網友的感謝,說真的我並沒有任何反應。手術的過程就不說了,總共住院四天,術前一天,術後三天,前前後後總共花掉快九萬塊。最可怕的應該是復健期,我的右腳得花一個多月從抬腿開始學起,一個多月後才重新學會手術前沒有異物感、不費力的走路方法。我從來不知道下樓梯會這麼痛、這麼痠,三個禮拜後我才在手術後第一次正常沖水洗澡。隨時都要戴上限制膝蓋彎曲角度的膝支架,不能因為痠痛就把腳放著,因為循環變差,不動就會充血腫脹。手術後我再次一個人騎機車跟搭公車,已經是一個半月後的事了。每天都要提醒自己,時不時把腳打直,早上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忍痛充分伸展、熱開患腳的所有關節,不然膝蓋會有很重的異物感,整個膝關節也會非常卡。勉強可以走路、上下樓梯後,要重新學蹲、重新訓練平衡感,每個動作都非常痠痛。

術後半年,最後一次物理治療,物理治療師說看起來傷口都算是癒合好了,肌力測試也復原到接近一般人的水準,治療師仍然叮嚀我避免激烈奔跑,跳和蹬則是盡量避免。三年過去了,我除了第一年偶爾快走,再也沒有跑超過十分鐘了,更不要說跳或是蹬了。

直到現在,大部分日常生活的動作我都沒問題了,但是我的身體只留下害怕受傷和受傷瞬間的感覺,身為摔角手的曾經的肌肉記憶,似乎已經全部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學過一樣。將近一年後,我才再出現在團體的練習時間,但我只是在旁邊看,團體讓我轉成顧問,我看著練習生在軟墊上做各種角度的護身翻滾,對我來說每一個動作都非常陌生,沒有一個動作是我自認能夠輕易做出來的。

如果我說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其實我是知道的。如果你問我後不後悔,我很想說不會,但我想我是真的有一點後悔吧。我不斷做各式各樣使出撲擊的夢,好像只有在夢裡,我還擁有摔角手的身體,背景永遠都是受傷那天的歡呼聲,那天觀眾給出的熱烈反應,我沒有在台灣摔角的任何場合再聽到過。是不是我自己放大了那天的氣氛?可能是吧,但我覺得不是。至少在夢裡,我覺得很幸福。至少在夢裡,我還是原來那個面具摔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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