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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張立曄／【小曄集】 家庭美術館
張立曄用舊的古董小櫃子門畫的結婚照。
〔文．照片提供◎張立曄／自由副刊〕我就這樣在白雞山住了下來。
2002年結婚後舉辦的第二次「家庭美術館」邀請卡。
在初冬的時候成為唐鴉的鄰居，隔著一道窗戶就可以互相傳遞聲息。比鄰而居的共同生活是艱難的，也是溫暖幸福的，需要非常多的體貼與智慧。我們和隔壁的阿伯，形成了一個像家人般的關係，每天一起吃飯，我煮中餐，唐鴉煮晚餐，阿伯的菜園則提供我們玉米、苦瓜、番茄等蔬果。夜晚來臨，白雞山上寧靜有如湖中之月影，我、唐鴉和阿伯在黃色的燈光下吃著飯，這是三個交會的靈魂互相流溢出來的溫暖的光。
簡單的生活，卻隱藏很多見不到的療癒！一鍋排骨湯，安慰了一顆心，吃到肚子裡，讓自己強壯起來。小小的安全感，因為知道隔壁有人，知道廚房的炒菜聲會趕走孤寂，只要循著那個方向，生活就會鼓起力量往前走！
「家庭美術館」開幕時，朋友們即興唱歌舞蹈，令公寓的展覽空間熱鬧不已。
但當母親從嘉義來探望時並不很高興，覺得住在如此屋況不好的房子裡的我很可憐，對藝術家的生活方式也無法理解。而父親來時更是反應十分激烈，嚴厲批評說這房子簡直是乞丐寮，堅持不進屋內，掉頭就走。無法形容的悲慘，我只好躲到車子裡面去獨自飲泣！
而更難熬的是冬天！每當東北季風來臨時，外頭的強風呼嘯聲狂吹整夜。濕氣與起南風時的反潮，讓地板濕漉不堪。冬季的白雞山陰冷難耐，每夜上床睡覺時棉被都是濕的，天花板的壁癌粉末會掉落下來，早上醒來時滿臉白花花。
唐鴉「陶騷」的展場，乳房與書法的有趣對話。
我從好朋友明進那裡買了一個梧桐木做的火爐，也學起唐鴉起爐燒炭。火爐放在桌子底下，深夜時分把腳放在火爐旁邊，喝著熱騰騰的老茶，是冬天夜晚快樂的事。
但某天夜裡實在太冷了，我在屋內四處踱步走動，找不到一處溫暖的角落。為了驅趕那籠罩全身的寒氣，索性拿起粉蠟筆，畫了一棵發光的黃金樹。金黃色的能量從畫中流溢入室內，並在心中燃起一把火焰，投入畫中奮力工作，讓身體終於不再感覺寒冷！
唐鴉攝於家庭美術館「陶騷」展場。
當飛翔的蝴蝶帶來了春天的信息，很快冬去春來，後院的玉蘭花悄悄飄送花香，柳丁也結了一顆顆果實。畫家朋友劉秀美上山來，建議我們在自己家裡舉辦畫展，還將展覽名稱命名為「家庭美術館」。
張立曄在白雞山時期創作的〈黃金樹〉。
唐鴉很喜歡這個展覽名字，馬上用舊木頭刻了一塊招牌，掛在大門口的柱子上。山上的朋友也都很興奮，我們也更積極準備作品，似乎生命中突然出現了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唐鴉很多學生一起來幫忙，文華先用木板把每個窗戶全部封起來，刷上油漆，這樣就有較大的牆面可以來掛畫。再買投射燈來裝在天花板上打燈，展覽空間的氛圍慢慢成形！
張立曄攝於作品〈新店到白雞之路〉前。
唐鴉用大麻布寫上行草書法，把窗戶牆面全部覆蓋起來，又用陶土製作兩顆大乳房。我則去撿了許多橡樹的葉子回來做裝置，又用乾草做了一個愛的小巢，還把二樓的客房也布置成展覽空間，整個住家一樓、二樓都掛滿了畫，終於到了秋天十月，家庭美術館正式開張！
展覽頗受歡迎，家裡變成了小型美術館，來賓可以看畫、輕鬆坐下來聊天喝茶，甚至一起吃晚飯。父親也來了，和母親、哥哥一起來參加，經過畫作布置的住家空間，父親接受並認同了它。我們每天還得去鶯歌火車站接客上山，晚上帶他們到屋頂看星星。群星，點亮深夜的寧靜，來看展覽的女生受了感動，溫柔牽著我的手，一起望著山中遼闊夜空的點點星光，似乎這個展覽是充滿滋養心靈的美好經驗。
「家庭美術館」的展覽邀請卡。
家庭美術館建立在一顆簡單素樸的心，分享出來的每一個居家角落，都因為畫作的內在能量，散發靈性之光。大同電鍋上方的作品，亦飄著煮飯的米香。臥室的門口，掛著情人畫像。廁所門外有發光玫瑰。盛開的櫻花樹，在客房單人床墊旁綻放！有一位被作品〈生死花〉感動的朋友，在作品前面流淚，希望能夠留下做打掃工作，換取對作品的收藏，令我也感動不已！因為很想結婚，所以來看展覽的女生都跟她們留電話，然後利用晚上溜出去和她們約會。
侯俊明學長更是熱心，不僅相約朋友來收藏一件作品，還帶了一位女生上來與我相親。她氣質高雅、面容白皙，是靈性充滿的女孩子。但很可惜這相親並沒有成功！
我未來妻子，在展覽開幕第二天就來了。她十分靦腆害羞，在留言本上寫著：「我在你的畫中看見我自己，好有力量，好有power！」
一個月的展覽期間，她從新竹開車上山來了四次，也帶來她藝術治療的粉蠟筆作品，她說自己快四十歲都沒有結婚，和男生出去約會就會頭暈，所以藉助藝術治療的課程，用粉蠟筆創作來處理內在問題！
非常不可思議的是，她在極短的時間內畫出數量非常龐大的作品，從完全外行，到抓到訣竅，進入內在心靈大門，畫出屬於她自己的女性群像，一個個充滿傷痕的女性，似乎象徵女性的全體，赤裸垂首，有著永恆的哀傷。
不曉得家庭美術館的展覽會把她從遙遠的新竹呼喚到了三峽白雞山，奇妙的緣分透過一個展覽而拉起了紅絲線，更把這個關係帶到更遠的地方。無論如何，當生命的浪潮打來，我們隨時得準備起航，隨著那洋流與季節風，奔赴遠方！
於是在2002年，在家庭美術館展覽結束兩年後，我搬離開了居住三年的白雞山……這在生命最黑暗低潮的時候，給我一個溫暖如家的地方。而白雞山的好朋友們，在唐鴉的家為我舉辦了一個歡送會，全部的好友齊聚，珍惜最後的相聚，阿伯也一起來鬥熱鬧，酒杯傳遞友情，三年的相聚而如今要離開了！
把全部的家當打包裝箱，我在二月搬來新竹，十月結婚，十一月又在居住的公寓七樓舉辦第二次的「家庭美術館」。這兩次展覽，結合了我的結婚大事，把藝術與生命歷程融合在展覽中，成了珍藏在心裡的難忘回憶！
回憶在杯裡化成一片海洋，被夜鶯帶到天上，然後在空中被微風吹散。
告別單身、告別白雞山、告別山上的朋友。幾年後阿伯罹病過世往生，菜園荒廢了，白雞山上的朋友也各自搬家離散。人聚人散、緣起緣滅，昔日的山居歲月已然逝去，此生不會再有了！然而閉起眼睛，那生活過的一切，依然彷如昨日般閃爍璀璨，我永遠不會忘記白雞山上與唐鴉共同生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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