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軒宏／【和解書】李爾王

黑澤明《亂》。（傳影互動提供）〔伍軒宏／自由副刊〕

莎士比亞悲劇中，早年我比較喜歡《馬克白》，結構緊密，節奏明快，人物鮮明，而且劇中預言、行動、命運三者交錯，張力十足。之後讀到波赫士說，《馬克白》是他見過唯二從頭到尾都維持高強度的文學作品之一，英雄所見略同。不過，由於以野心與叛亂殺戮為主題，《馬克白》被認為不夠深刻，加上它在莎劇中行數算少的，常被視為輕量級，不如《李爾王》，呈現親情、繼承、國政，以及說「真話」的難題，那樣厚實，深入人性。

可是我一直不太喜歡《李爾王》。說真話的「真理」議題，的確是西方世界的基本支點，真話與謊言難辨也是文學的好題材。然而，《李爾王》劇中的安排，卻很僵硬，沒什麼情節設計，直接用問的，一點都不妙。而且老國王、三姊妹、最小的最真心，這種設定未免太像童話故事，公式化的架構，讓人難以入戲。同理，《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裡無良老爸與三兄弟，小兒子幾乎是聖徒，定型到逼人想問，不能稍微變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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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跟《李爾王》之間，一直怪怪的。後來，黑澤明改編《李爾王》，轉換時空到日本戰國時代，那就是《亂》。可惜，當年用電視螢幕觀賞，解像差，看不出黑澤明的影像魅力，連情節字幕有時都跟不上。暫時無解。直到去紐約念書之後，某日發現林肯中心附屬的Walter Reade戲院，舉辦《亂》特映會，決定再試一次，難得在戲院裡看。結果，黑澤明的影像魔術包容、轉化、提升莎劇原著中我覺得不合理之處與僵化安排，在宏觀視野、絢麗色調，以及脫離原文台詞的疏離效果之下，化李爾王故事為電影奇觀。

不只奇觀，《亂》的細節綿密，連弄臣一角都有神來之筆。

從此，我跟《李爾王》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那是透過黑澤明的影像中介，達成和解。

■伍軒宏，長篇小說《撕書人》作者。1960年台東出生，花蓮長大，讀過政大、台大、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曾任教政大英文系。作品〈阿貝，我要回去了〉與〈殘念筆記〉分別獲得第一屆、第二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散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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