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專欄】高樓大廈就是進步嗎？

2018/02/01 08:00

〔王丹／自由副刊〕前不久，有自稱台大學生的一位網友，從中國大陸訪問回來以後，寫了一篇文章，語氣中充滿了對於中國的「進步」的驚豔讚歎，結果在網路上引起了熱烈的討論。討論的核心議題是：「到底什麼才是進步？」我認為這個討論是很有必要的，因為不僅是這位台大的同學，我在美國也經常遇到美國的學生甚至學者，只要去了中國，回來後都會有類似的驚歎，說中國的「進步」很快。當你問到所謂的「進步」體現在哪裡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常常是「浦東的高樓林立」，真是令人無語。

且不說在經濟學界，有一種不正規的說法，大意是不管哪個國家，只要開始迷戀修建摩天大樓，還力爭要修建世界最高建築，這個國家的經濟就要出問題了。換句話說，這樣的「進步」，其實是經濟的警訊。杜拜就是典型的例子。就算我們不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問題，高樓大廈，真的就是社會的進步嗎？

我在台灣教書的時候，經常遇到有來自中國大陸的學生跟我說，沒想到台灣曾經是「亞洲四小龍」，但是城市看起來破破爛爛，台北市有的地方跟中國的二三線城市差不多，比起上海、北京的高樓大廈來，差得太遠了。同樣的感慨也可以用在美國的很多地方，例如我住過十幾年的洛杉磯，還是舉辦過奧運會的城市，但是在很多中國人眼裡，跟一個大農村差不多，言下很是失望。

但是，我也有同樣多的反證。例如，還是這些中國大陸來台灣念書的學生，當我帶他們到宜蘭參訪的時候，對於那裡特有的田園風光，他們也是讚賞有加。尤其是站在陳定南紀念館的陽台上望出去，遠處的群山清晰可見，藍天白雲下大片的綠色水田，一幢幢兩層的小樓點綴在廣闊的天地之間。這樣的生活環境，令很多人在羨慕的同時也會自我反省，自己對於美好生活的判斷標準是不是存在什麼問題。

在洛杉磯也是一樣。雖然很多中國人驚訝和嫌棄這裡沒有高樓大廈，看不到太密集的繁華絢爛，但是這幾年，不管是南加州還是北加州，大量的中國移民隨處可見，住過一段時間以後，他們對於「大農村」的生活也就很少怨言了。如果高樓大廈真的就是進步，而「大農村」式的城市就是「落後」的話，你就無法解釋為什麼這些移民寧願生活在「落後」的地方，也不願意回到「進步」的故鄉。

其實，高樓大廈真的就是城市的最高境界嗎？美國城市社會學家雅可布（Jane Jacobs，1916-2006）在名著《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中的一個核心觀點是，城市的動力來自私人的創意，零敲碎打的試錯式的累積發展。

健康的城市常常是有機的，多元的，自發的，甚至有些雜亂無章。她也特別強調，那種只重視城市的外觀而不注重城市的功能的「發展」，對城市的健康最為致命。像洛杉磯這樣的地方，雖然沒有高樓大廈，但是每個小城市，小鄉鎮，都有非常完整的生活機能，寬闊的生活空間也非高樓林立的紐約、上海可比，生活質量要比穿梭在高樓大廈中好得多。正因為如此，洛杉磯也好，宜蘭也好，一眼望去，都沒有什麼高樓大廈，但是都被認為是非常宜居的城市。

這就回到了關於「到底什麼是進步」的討論：在我看來，真正的進步是為了人，不是為了國家。個人生活的舒適安全，所在城市的宜居程度，生活品質的高低，才是判斷的標準。如果你問問那些羨慕高樓大廈，為了上海、北京、深圳的高樓大廈體現出的「進步」而驕傲的中國人，他們是否住得起那樣的高樓大廈，想必，會有很多人沉默了吧。這，難道就是「進步」嗎？王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