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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馬尼尼為/ 多年後我憶起台北

2020/06/03 05:30

圖◎馬尼尼為

文.圖◎馬尼尼為

我掉了。掉隊了。多年後我憶起台北。我總是一個人的。我從來沒打扮得像一個台北人。我是無臉人。身上沒有根的人。也不會有臉。我受過了委屈所以我沒了臉。沒了臉因為你沒根。我憶起的那些無臉時光。強勁的冷風打在我心臟上。我的臉掉了下來。頭掉了下來。我再把自己畫得像一個人。再把自己寫得像一個人。一座城市你獲得的愛有多少。傷也有多少。我不恨。我誰都不恨。因為我沒有臉。沒什好說的。我和他們不同。我沒有臉。沒有根。有時候人們就是會這樣對我。我也不會哭了。也不想報仇了。爭口氣了。沒啥好說就是了。多年後我憶起的台北,我不得不想到的那些事。一件件掉在那裡。所以不要再叫我回憶了。我雙手雙腳健全的台北。我路過的台北。我疾行過的台北。我寄居的老公寓已經成為瓦礫碎片。我所有的老鄰居已經仙去。我已經完全告別這座城市的噪音。爐火開著煮水壺尖叫的台北。我加熱昨天剩飯菜的台北。我的鼻子噴出紅色鼻涕。我憶起的台北被劈開。一下就斷了。我掉了。很好燒的柴。很好挖的洞。我自找的洞。啪就被人打了一包。連我的青少年、童年都震得起飛了。我手上的顏料散落一地。

多年後。我身上還殘留著台北的腔調。台北的形狀。多年後我憶起台北那些書店啊。活動啊。我無知的初生之犢的講課啊。講座啊。還有主持啊。採訪啊。還好我是無臉的。我的臉在自己的書上。嵌在書裡。我房子裡那些感覺一輩子都看不完的書啊。一輩子都穿不完的衣啊。我每天洗碗的手。打破多少杯碗的手。我交給貓的手。我用力拍打蚊子的手。我著火的腦袋。我憶起的台北。我一直沒能寫好的台北。好像是和好了。是嗎?台北的秋冬。我冰凍的雙腳。我在台北的腳。不見天日的腳。老是被包得緊緊的。

入秋我開始在脖子上圍一圈毛線圍巾。我開始鼻塞。開始咳嗽。開始頭昏。開始想睡。昨晚我夢見了月亮我睡在月亮的手臂上。天一亮白日夢就消失了。我睡在石頭上。拍拍枕頭,打起精神。習以為常就好。我一直無法習慣的台北。一直要喊冷的台北。多年後我終於離開了有冬天的國度。我的衣物不用再分季。多年後我憶起台北。我小孩的童年。我的愛貓的一生。我走到外面。我決定停止回憶。我要用什麼覆蓋台北的回憶。用筆。用紙。用我老人的雙手雙腳。

我畫杯子。畫杯水給自己喝。雷雨暴風都在那杯子裡。被我喝了下去。我的胃變空了。我的碗在我身體裡。我脫下的臉放在那裡。放在外面花盆裡。我被消除了。消除在自己胃裡。翻來覆去的陌生的手。扶住我自己的手。多年後我憶起的台北。我杯水裡的台北。我喝過的台北。我被吹打過的台北。都消失了。沒有。光走了進來。光進入我的眼皮。光在我身上畫了線。我摸著那些線。已經變淡的線。我的手開始飛快地打字。我想要打出當時的台北。當時我才剛剛開始的台北。而冷風就這樣一陣一陣打來。我縮在自己的靴子裡走路。

童年的洪水。多年後我憶起的那些洪水。沖掉了兩棵香蕉樹。軟軟的樹幹漂洋過海。游到了那本書裡。到那首詩的最後一句。那心肺的兩塊黑色。兩個黑點。已經被埋在死者的樹下。永遠睡在那張畫裡面。兩個黑點。白色用得不好。瘦弱畏寒的白色。塗在胸前的肌肉。晚上的魚游到那白色光圈裡。一圈一圈地轉著。我合上了那本書。合上了外面細細的小雨。媽媽不能死。我知道我需要這種生命。像媽媽的生命。永遠都不會死的媽媽的生命。白麻布上摘錄了死者的臉。有一張。是我的貓。有一雙像乳房一樣的眼睛。摟著我的肉色眼珠。你的小手在畫架上擺著。你的臉有粗糙的紅潤。你的畫風粗糙。刮刀留下了痕跡。在我耳上穿了一個洞。我的耳洞沒有耳環。台北的冷風捅進那個洞。發出呼嘯不止的風聲。被我塞進枕頭裡。

我要射你。要掉就掉下來吧野菠蘿蜜。不要獨爛在那裡。全都掉下來吧。全都倒出來吧。我台北的醜貓。貓飼料。泳鏡。髒泳池。廚餘袋。一排排的脆弱。一排排的高潮。都被射死了。多年前台北的陽光被我封存在現在的玻璃窗上。洗衣機的旋轉聲塞在我頭腦裡。被我睡掉了。被我夢掉了。八十四頁。A5彩印。的台北。多年後我憶起的台北。那張貓臉。愈來愈小。還有玩具熊的小眼睛。那個結就打在我身上。一個小小的結。別人看不到的結。結在那裡。在我的衣裳下面。在我眼睛後面。在我掌心裡。被我一次又一次洗手洗掉了。被我一次又一次摸貓摸掉了。

冬天的俐落。冬天的轉彎。母親的眼睛逼著我。快沒時間了。風赤裸的味道。帶著我手上的畫。越過了草坪。靜靜地乾枯。喂媽媽。漸漸縮小了。你的眼睛很自由。現在我才告訴你。我常夢見我在跑。跑得飛快。跑得喘。跑到眼睛痛時回到了這世界。喂媽媽。為什麼你要在外太空睡覺?

我現在是白天。晚上便飛了進來。壓進我肚子裡。我的胃、我的手像個流浪漢一樣。我的心裡有八個行星。我心裡的風要正常咳出來。

跑快一點。無臉人。被排除在外的無臉人。因為他們排除你所以你得跑快一點。被埋在你簽名的石頭下。被埋在海天一色的黃色帆船裡。你身上的枝幹在呼吸。用力呼吸。用力跑。變綠。抽出嫩葉。我跑出來了。我寄生在別的臉上。別的身體上。別的形狀上。我很會寄生。也很會變形。很會偽裝。把自己裝在一本書裡。一張張的畫裡。風都颳不走的。雨也淋不濕的。我的腳已經變成一雙防水的雨靴。我的腳趾有著鞋子的形狀。我快被他們套上人造的手腳。行動不便的手腳。快跑。我一直做著逃跑的夢。一次又一次數不清的逃跑。還有很多的惡夢。多年後我憶起的還有淡淡的那些惡夢。惡夢的台北。我一幅幅的畫被槍射擊。破了一個個洞。一張張都是洞。我的身體也是洞。他們打我的洞。我沒有倒。因為我是無臉人。我手上的顏料散落一地。我寄居的老公寓已經成為瓦礫碎片。

帶路吧。那隻貓身上有我的名字。我被貓消滅了。我自願被她消滅。陽光已經完全滲入那裡。冰涼但不會冷。我要去的那張紙正準備寫作。多年後我憶起的台北都在那些野貓身上。牠們身上有著病。流著鼻涕。眼屎。半吐著舌頭。不用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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