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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東北邊】 賴香吟／母親的助行器
漢斯和他母親的助行器。
（賴香吟／提供）
◎賴香吟
◎賴香吟
漢斯是我們的朋友，差不多每年一次電話，一張卡片，通常在他生日的季節，邀請我們去他家裡的花園喝茶聊天吃晚餐。尤為印象深刻的是七十歲那年，他請來業餘劇團演出契訶夫《凡尼亞舅舅》，與朋友分享自己喜歡的戲，也以這齣戲回顧人生。
去年五月，漢斯來了電話，以為提早約生日，卻說起天安門。這位老人打算在六四三十週年那一天，去布蘭登堡門前舉牌散步。我們有點意外，漢斯雖有接待國際學生的經驗，但算不上熱衷政治的德國人。
他自掏腰包印傳單，做海報，標題用了Massaker（屠殺）這個字，他想確認華語是否也這麼說？我們有點被問倒了。目前華語通稱的六四或天安門事件，能否稱Massaker？這問題，與其說意見分歧，不如說沒有充分討論；至於為何沒有討論，那是另一個更難以三言兩語回答的問題了。
日子到了，我們去布蘭登堡門探望，漢斯神情、穿著隨性，好像真是散步路過，也像只是來看別人的熱鬧，是的，布蘭登堡門前廣場向來熱鬧，觀光客不用說，各式各樣紀念、抗議、慶祝活動也沒停過，但須事前申請，不過，如果只是一個人，可免申請，這是漢斯決定單槍匹馬來散步的原因。
既然單槍匹馬，我們能幫的忙就只是把寫著Massaker in Peking的紅布條綁上掛桿，再把旗桿固定在漢斯帶來的小車上。我們邊做邊聊工作、生活，漢斯說直到最近才動手整理母親遺物，其中，有個助行器充滿母親晚年的回憶，捨不得丟。
「就是這個。」漢斯指著手裡的小車，平靜地說。
那天太陽很大，熱得像夏天。助行器真是個妙點子，既可免去持桿，又可推著往前走。廣場人來人往，裝束五花八門，舉小旗的中國旅行團正在經過，法輪功也總不缺席，布蘭登堡門另一端有幾個六四後避居歐洲的中國人正在呼籲勿忘六四。
漢斯與他們不相熟，只是推著母親的助行器，行他一個人的任務。遇到誰好奇了，他就發傳單給人家，有香港媒體注意到他，他也隨人家拍。布蘭登堡門總是鬧呼呼，Massaker，這麼重的字，不知人們是無動於衷還是漠不知情，川流不息，就這樣從漢斯身邊過去了。
我遠遠看著他，愈走愈小，直到見不著了，只見高高的紅布條。
這是一件小事，對比各處各地天安門三十週年紀念活動，小如塵埃。然而，一年過去，六四又屆，卻是這件小事最讓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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