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讀疫】 韓麗珠／遺忘

■《百年孤寂》 加布列．賈西亞．馬奎斯著，葉淑吟譯，皇冠出版

◎韓麗珠

關於瘟疫的小說，最先浮現在我腦裡的總是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1927-2014）的《愛在瘟疫蔓延時》，不過，真正烙在我的記憶裡，久久不滅的傳染病敘述，其實是《百年孤寂》中的失憶症。這種失憶症的起源是失眠，而第一位傳播者是來歷不明的麗貝卡。皮草商人把當年十一歲的她帶到邦恩迪亞家族時，她有吃泥的習慣，而且不願以語言與人溝通。烏爾蘇拉以強迫餵藥的方式治療了她的異食癖，表面看來，她變得像個正常的孩子，可是失去了和她原生土地的連結，在夜裡，眾人在睡夢中時，她卻睜著亮晶晶的雙眼。最初，感染了失眠的只是邦恩迪亞家族，然而傳染鏈的速度很快，不久，整個馬康多鎮的人日夜皆不眠。然後，他們的記憶一點一點地失去，最初是童年記憶，然後是事物的名字、概念、自己的身分和自我。在小說裡，居民的失憶症，因為一種神秘的藥物而痊癒，但也有可能，只是變成了一種無病癥的遺忘。因此，多年後，香蕉公司的工人罷工，廣場上發生的大屠殺，才會在一夜之間，就被所有人都忘記淨盡。

只有病入膏肓才會失去症狀，而這又和痊癒那麼相近。自然療法的醫生說，肺炎的心理原因，是壓抑的話語無法表達，因為肺是掌管吸入和呼出氧氣的器官。而從SARS至武漢肺炎，就像一種未完全康復的舊病捲土重來，當年人們還沒有學會的，生活的方式、和土地與動物的關係、社群的關係以及脆弱的醫療系統，現在再次碰到相同的命題。《百年孤寂》是一個關於幻滅的故事，我卻相信，生的意志會比病毒長久，要是這一代無法和病毒共存，就把希望留給下一代，要是人類要在病毒中滅絕，就讓別的物種承繼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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