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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蝙蝠通信】 川貝母／喬許
◎川貝母
◎川貝母
小川，日安：
離開一週才得空捎信給你，感到愧疚與不安，希望小川能體諒，畢竟蝙蝠在外生活不易，每分每秒都在調整適應這世界的姿態。雖然辛苦，慶幸的是還過得去。
某天夜晚開始，我隱約聽到一種聲音，若有似無的，如果不是在午夜寧靜時刻很難察覺，彷彿捕捉在街道點燃的一束線香一樣，幽微但強烈觸動著我的感官。我仔細辨別它的音律、語言與形狀，都無法獲得明確的解答。雖然是沒有聽過的聲音，但來自一股遙遠懷念的感觸不斷在我內心騷動，告訴我一定要去找尋，這將會是人生中必須去尋得的答案。我甚至去尋找它的音源。是的，我並不是一直待在房間，幾個小川熟睡的夜晚，我依循著聲音軌跡躍出窗戶在夜空中飛翔探索。肌肉也是在午夜的公園單槓練起來的。請原諒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因為就算是把小川叫醒一起傾聽，恐怕也無法有任何線索可以獲得吧。畢竟我是蝙蝠，我們有很大的不同，聲音只有我聽得見。
有一天午夜我遇見了蝙蝠喬許。喬許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沉思，滿月將他烏黑的毛髮照得銀白發亮，像是披上了一席月光，彷彿是在此等待我出現的千年智者。但其實他跟我一樣都被人收留，不同的是他真正離開了，而我只是趁著午夜暫時到屋外冒險的蝙蝠。
喬許說他聽到聲音之後像是開啟了某種開關，體內的生物本能湧起將原本被人類豢養的種種習性覆蓋，變回了原本蝙蝠族類該有的樣子。一瞬間他知曉從何處而來，將來該往何處而去。最後一夜他擁抱熟睡的男孩，在他的脖子間輕咬一口，從此男孩將遺忘他曾經飼養過蝙蝠這件事。喬許拆掉厚重的黑窗簾，將房間打掃乾淨，這裡又恢復成一般的男子居所。喬許說我們族類都是這樣寄居生活的，母親將孩子拋棄在街頭，任由命運的導引與人類的惻隱之心拉拔長大。
喬許說：「我們無法花太多時間在養育上，因為我們追求性靈的完整，這是成年之後一生的課題。我們倒掛於幽暗洞穴、教堂屋簷、危崖岩壁，努力將身體維持平靜，在內心決鬥。將思緒一個個重新檢視、碾碎再重複組合，一日復一日。在抵達最後的心靈終點後，心已經自由了不再需要軀體，我們會鬆開雙腳，朝地心直直墜落。我可以聽見你內心的困惑，你所需要的聲音並不在這，它可能很近也可能在很遠的地方，你必須遵循它的軌跡，聲音會慢慢引導你到最終的路。我比較幸運，在成年沒多久就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也許是你和男孩之間有太多的依戀，你必須冷靜專注地聆聽聲音給你的線索。如果不在這裡，那麼下一個地方該去哪裡呢？」
「尼泊爾。」
在蝙蝠喬許的引導下，我說出了尼泊爾這個國家，這是我聆聽聲音後直覺聯想到的名字。喬許說這就是我該去的地方。於是隔天晚上我跟你道別，在幾天的資料查詢與旅程安排後，如今我在香港機場轉機，即將前往聲音的所在加德滿都。這並不代表我已經拋棄過去的日子，相反的我時常想起我們以前的生活，只是離開是必然的，成長總是伴隨著失去來獲得新的東西。
希望能很快再寫信給小川。
祝福。
蝙蝠男寫於香港機場候機室，2020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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