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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柳丹秋/美洲豹眼之誼

2020/01/20 05:30

圖◎唐壽南

◎柳丹秋 圖◎唐壽南

日本前衛劇團的大導中,許多人不僅長於創作,更擁有強烈的領導魅力,吸引死忠支持者的追隨。其中一位是早逝的寺山修司。他與另一位同樣擁有奇特魔力、聚集起一票怪優的唐十郎,偏偏在表面上有諸多「不和」,還引發前衛戲劇史上著名的街頭大亂鬥。

儘管兩人都是公認的前衛戲劇巨頭,氣質上卻南轅北轍。寺山修司早早便以詩作出道,成為公認的文學大師、媒體寵兒,更是年輕學子的偶像。後來他投身戲劇創作,帶領劇團「天井棧敷」巡迴世界演出,受到歐美菁英學者的追捧,各領域中一流的藝術家爭相追隨。他喜歡人偶與機械勝過真正的肉體,講起話來條理分明、頭頭是道,開口便是理論滿天飛。就算搞的東西沒人看懂,眾人也只能摸摸鼻子,歸咎於自己程度不好,不足以理解大師的想法。

與之相較,小寺山四歲的唐十郎早先並不那麼出名。他在編導之餘身兼演員,講求肉體派、武勇的演技。他跟莎翁一樣,是會讓演員在舞台上呼喚暴風雨的大浪漫派,劇本乍看之下缺乏條理,夢話連篇,浮誇異常。他喜歡在戲裡安排黃色笑話、露奶跟內褲,最愛用的場景是公廁。此外,他也幫忙撰寫色情前衛電影腳本並出演,代表作是《被侵犯的白衣天使》。看在大眾眼裡,評價多半是怪異變態,他帶領的劇團「狀況劇場」又稱紅帳篷,成立時間早於天井棧敷,卻長期被視為一票非法占據空地、妨礙風化的酒鬼集團,他本人則是「自稱」藝術家。

兩人在各方面如此不同,會大打出手,似乎也可以預見。

當時寺山正著迷於「街頭劇」的實驗創作。這不只是把戲劇從劇場搬到街頭,換地方演出而已;重點是要模糊現實與戲劇的界線,讓觀眾失去原本認為安全的私領域和現實感,陷入真假難明的境界。寺山為此做了頗多瘋狂事,還沒組織劇團前,實驗的想法已然產生,最著名的是在福岡市放送的廣播劇《獵捕大人》。他找來數名兒童演員,以新聞報導的口吻佯稱現在全福岡市的兒童正在對大人發動革命,且已經將一部分的大人軟禁在球場;兒童們並在「新聞」裡,號召全九州的兒童揭竿而起。想當然爾,這事引發軒然大波,接不完的抗議電話湧入教育局,不過寺山沒有因此學乖。他曾被控多次在小巷裡對民宅偷窺刺探,形跡可疑。劇團成立後,在劇作《Knock》中,他發地圖給觀眾,要他們按圖索驥,尋找散置在城市中的「表演」。觀眾依圖示闖入民宅,果然看到屋主憤怒驚愕的「演技」,殊不知他們闖入的是真正的民宅,完全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橋段。

即便作風激進,寺山在面對同業時,卻是個樂於提攜後進的溫暖前輩。無論是年紀相近的唐十郎,或者後面世代的野田秀樹,都曾在無名時期被寺山率先發掘,送上充滿善意的劇評。既然大師有如此風範,怎麼還會跟唐「不和」,甚至到引發鬥毆的地步?

1969年12月,狀況劇場的紅帳篷架設在澀谷的金王八幡宮,離同年春天新居落成的天井棧敷只有五分鐘腳程。同屬前衛小劇場系統,雙方都很在意對方近距離存在。氣氛緊繃的遠因,還包括在天井棧敷新劇場的開幕公演上,唐贈送了柏青哥店開幕時用的塑膠花圈致意,那是一種顏色鮮豔、可重複利用的出租貨。於是在年底換紅帳篷開演,寺山差人送去葬禮用的白花圈回敬。

雙方當下都沒發作,不過某天紅帳篷公演結束後,演員們三杯黃湯下肚,妝都來不及卸,一時興起決定要去找寺山理論。雙方劇團成員迅速扭打成一團,並把四周鼓譟的觀眾捲入,演變成數十人規模的街頭鬥毆。最終,帶頭的唐跟寺山,紅帳篷的名優如麿赤兒、四谷西蒙等,全被逮捕並扭送澀谷警察局。報紙上描述兩人「曾是師徒般的關係,如今決裂」、「前衛劇場界的兄弟鬩牆」,不過當真如此嗎?

輿論平息後,寺山將全國所有報紙上相關報導收集起來,放在信封內,上頭寫明「《路邊劇 葬禮的花圈》主演:寺山修司、唐十郎、劇團天井棧敷、劇團狀況劇場、澀谷警察局」。由此看來,寺山根本樂在其中,還把此事當成作品沾沾自喜;而在唐這方,身邊人描述當唐提及寺山時,向來都使用最高級的敬語,每回公演也總是很在意寺山的評價;事後,寺山更與唐一起到紅帳篷公演所在地的神社賠罪。彼此間的實際狀況,恐怕是拳腳中見真情。

寺山壯年逝世,令戲劇界震撼與惋惜。寺山過世二週年的忌日,唐推出新作《美洲豹之眼》,猶如一大捧追悼花束,裡頭充滿逝者喜歡的元素,諸如理論、詭辯、人偶、機械、偷窺等。戲的開場歌,便提到寺山喜歡的名言:「來到小巷內/就會想起/你喜歡的/一句名言/『死的永遠是旁人』/那樣的話/活著的 也都是旁人/死去的 也都是旁人/相愛的 也都是旁人/而偷窺的 只有我一個/在那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光景嗎?」

除了這些元素外,劇中更有深深思念。劇情描述神祕的男裝麗人胡桃進入偵探社工作,到處偷窺,為的是尋找愛人死後捐出的眼角膜,帶有花斑的「美洲豹之眼」:

胡桃:在這附近,住著擁有美洲豹之眼的男子。如果說活著的是旁人,相愛的是旁人,死去的也是旁人的話,穿透這些旁人的暗夜,炯炯燦亮的便是還活著的美洲豹之眼,至今已活到第三趟、往後也將一直活下去的美洲豹之眼。為了接近它的光芒,我願化身為星辰;為了找尋它而成為偵探的我,上司,還算是您的社員嗎?

田口:胡桃!那隻眼睛如今在哪!

胡桃:我想沐浴在它的視線中,讓那目光包裹我全身,看看我是哪種「旁人」。上司,這樣的我還能算是偵探嗎?

田口:大偵探!

這隻特殊的角膜已換過兩個主人,如今透過黑市器官交易,由平凡的上班族真一所擁有。真一原本跟未婚妻過得幸福快樂,卻在角膜移植後開始看到各種異象。眼角膜似乎擁有自己的記憶,試圖吞沒現任主人的自我意識。

如此情節放在尋常人身上,大概只會變成恐怖片,不過唐跟寺山這些前衛藝術家,偏偏都不「尋常」。在唐的筆下,真一並不害怕「器官叛變」,反而藉此做一場平凡如原本的他所不能企及的大夢。他選擇放棄無聊的日常與未婚妻,擁抱刺激的未知,和胡桃一起找尋「本該更加鮮明多彩的,我應有的青春時光」。

胡桃對眼角膜的苦苦追尋,以及真一對「不平凡」的強烈嚮往,甚至願意為之放棄包含性格在內的全部人生,這些情節,似乎都讓人聽見劇作家對前輩大師充滿思念的呼喚──還能再相見嗎?那令人懷念的人,他的精神和記憶,是否還透過某種形式「活著」,存在於某個錯身而過的「旁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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