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吳俞萱／匿跡的艾莉絲．孟若

◎吳俞萱

◎吳俞萱

她坐在那裡，頸窩向內凹陷，深黑地趨近一塊肉被挖鑿，留下無盡的空缺。她坐在那裡，她自己的廚房，你看照片的第一眼就能知道她坐在她自己的廚房。

因為她毫不突兀地鑲入其中，一點也沒有彰顯自己的意圖。怎麼能夠意識到鏡頭，且又將之棄絕於意識之外？她在照片裡的諧和存在，就像她小說中的母題──關於純真的邪惡如何一再發生？人怎麼面對至親的否定還能活下去？如何翻轉情感世界的權力關係？怎麼透過虛構的謊來脫離現實的險境？人流動的過往蘊藏了什麼漆黑的心願和罪咎？人如何在扭曲的情境下扭曲另一個人？怎麼在歷經暴力之後恢復內在空間的自由？人在悲苦的生存境遇中如何感應他人也如崖上林木，呼嘯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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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母題從來不顯耀，而是平凡滑順地織在那些文句間，恰如其分地堅守暢快和穩重，沒有瞬間力透紙背的戲劇性光芒。那暢快和穩重是為了敘事的需求，於是母題成為隱伏的密語，脫口之際並非揭示自身而是確立一種缺席的在場。母題一直都在，只是變換形跡於事物之中的事物，尋常的深處。

深處不可見，且因尋常變得更難聚攏目光。她不要你看她，不要你看它。她和母題一起瓦解自我的力量，僅僅捱近所有事物，無縫地滲入事物的邊，融成平凡滑順的一個整體。

幾乎要你忘記這個渾然天成的整體，其實是由一個字一個字構建起來的。每一個字，都指向一個明確的意識。但小說裡沒有一個字、一個意象、一個段落，甚或母題，多施一分力。它們平穩諧和，朝向同一個方向蓄積能量。

總在最後，最後一個字吸光你的氣力，你根本無法察覺哪一處有了空缺，那能量鑽出來，一如無色無形的毒氣，緩慢而劇烈地侵入你的體內。孟若的毒，不是一瞬激烈地迸散，而是徐緩輕柔地令你全身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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