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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作品輯10之10】 林力敏/待夾的娃娃
◎林力敏
探完阿姨的病,工作至凌晨兩點外出解悶,漫漫黑街僅7-11和兩間娃娃機店簇亮。
近年全台開遍娃娃機店,據說關乎炒房,閒置店面擺娃娃機成本不高,於房東不無小補。我幾乎沒夾過,隨興張望,一方方機器玻璃是臉書和IG照片,誘你投錢當按讚。
角落有個舊褐衣披髮男,是流浪漢嗎?他腳邊擱酒瓶,我憋氣繞過,想阿姨就有炒房,四間房猶貸款,癌症悄然住進肝房。稍後我進隔壁另一家娃娃機店,這間不只娃娃,還有手錶,情色和集點的花樣,一樣樣目標與企盼。夾夾看吧?我掏出十元。
「啪答。」錢卻墜地滾進娃娃機下方。
糟糕。我蹲低望,機台下很暗。猶豫片刻手緩緩探入,地板涼涼疙瘩,指尖觸及東西,拖出來是碎洋芋片。再探手,觸及,捻出瓜子殼。萬一捻出蟑螂怎麼辦?餘光忽現黑影,我忙蹲起身,原來是披髮男從隔壁過來拐進另條通道。
我再拾出一元和糖果紙。對面陣陣投幣聲與音樂。恍恍間我的手變娃娃機爪子。爪子在光亮裡想抓住什麼,我手在黑暗裡想抓住什麼,在探在撈,屢屢落空。我偏頭環顧四周。
四周繽紛堆滿娃娃,是兒時看見的世界。定睛瞧,一方方玻璃裡不再是娃娃、音響或菸盒,是車子、房子或孩子等想望。幾年前阿姨意氣風發說,她做業務一個月二、三十萬在賺,手一撈滿是錢。這些年我為二、三千元艱苦工作,黑暗裡死命伸長手,只抓回紙屑碎殼。
手臂貼地涼涼,今夜阿姨手一樣涼。肝癌三期,她消瘦蒼老,眼袋腫紅,但眼線完好。住院還畫什麼眼線?我本來不懂,離開前聽她說「讓你看笑話了」,才悟到四間房不是她真正想抓的娃娃。她站在人生的機台前,一次次想抓的是:我沒輸人。這是她生於單親家庭從小被欺侮後的想望。
前幾年好羨慕她在光鮮裡隨手抓起金銀,現在感覺她跟我一齊伏低,抓出紙屑碎殼。她恨恨歎過:「再賺的業務還是乞丐,向人討錢罷了。」外在光亮的伸手,只是暗裡的伸手罷了。
我起身盯著娃娃和銀冷爪子,卻漸漸覺得不只是我們在抓娃娃。我們想抓什麼目標,就變成什麼人。阿姨躺在病床,猶舉顫顫的手畫眼線,怕被看到病容就輸了。她這輩子不想輸,現在卻變小娃娃,癌症的爪子即將攫住她。
離開前繞去看披髮男,聞著酒氣,他一次兩次沒夾到。他是流浪漢嗎?但,我就不流浪漢嗎?有四間房的阿姨今夜也沒住在家,黑夜圍困住這店家。「想要的很難到手呀。」我說。披髮男轉頭朝我笑,我們臉映進機器玻璃裡。
人生的爪子再往下攫向我們。但披髮男在笑,阿姨在顫顫畫眼線,機台裡娃娃或站或躺,昂然仰面,在大爪攫起之際,沒有認輸的樣子。●
【評審意見】
命運之爪 ◎石曉楓
命運之爪伸向每一具不由自主的娃娃,病中阿姨、為五斗米折腰的我與深夜流浪漢,無一倖免。短短篇幅內對比繁複,收尾意象凌厲,極具震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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