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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6】 李怡坤／心通
◎李怡坤
雨水從屋簷汨汨流下，像是一束一束的紡紗線叢。阿金眼前的珠海市景隔著厚重雨幕，鼠灰色的一片迷茫。
他站在屋簷下，左身全濕，但慶幸雨水沒滲進公事包，否則裡面的布料樣品冊就毀了。如果再出包，他心想，這份工作大概很難保住吧。
他的背後是一棟水泥平宅的中央走廊，門戶沿著兩側排開，由於沒有開燈，他只能就著自然光，看見走廊上的合成板矮櫃、單車、晾曬的衣物，像是皮影戲那樣的剪影。
不知道午後暴雨會下多久，阿金索性將折疊傘擱在地面，朝廊內走去。
依據門的間隔，他推估每戶不會超過三坪，而且隔音很差，他能夠清楚聽出屋內的起居：那些碗筷碰撞聲、塑膠袋的摩擦聲、收音機的沙沙雜訊……而從他的皮鞋啄擊地面的聲響，住戶想必也知道有個陌生人來訪。在燠熱大雨來襲的午後，阿金突然感覺他和屋內這些人產生一種異樣的對峙關係，像是電影裡隔著門板相互猜忌的警察與逃犯。
他想著，這些上班時間仍待在家裡的人，大抵都是失業者或老人吧。他突然有點膽寒，身在這樣的空間，彷彿讓他窺見未來的容顏。
他走到廊道的中段，左側是樓梯，天井頂端的塑膠遮板被雨水擊打著，篩下悶悶的聲響。右側則是一扇下緣嚴重蟲蛀的門，腐朽的木質暴露出來，屋內濃黃的鎢絲燈光也隨之洩出。
原本，那戶房間並未引起阿金興趣，他想繼續走的。
但一個熟悉的聲音止住他的步伐。
「燒肉粽……燒肉粽……」
那樣的沙沙音質。
阿金定格在門前，懷疑是否自己聽錯。但那是真的，在距離台灣九百公里的珠海，門內真的播著〈燒肉粽〉。
「哇靠。」阿金笑著罵了一聲。
他站著不動，繼續聆聽腐爛木門內，沙沙播放的歌聲。但那似乎是歌的尾聲了，他才聽了幾句，曲調就開始下降、漸弱，很快只剩嗶剝的雜音。
他從濕透的褲袋掏出菸盒，對著左手掌倒出一根菸，靜靜抽起菸來。
他等待著。
（此時，菸草的氣味混著屋子的霉味，彌漫在整條廊道。）
阿金靜靜抽菸。
「燒肉粽……燒肉粽……」
歌聲重新響起，那人似乎調大音量，旋律和阿金吐納的淡紫色煙霧一同繚繞著。
阿金考慮是否敲門，和那人打個招呼。透過木門下緣，他看見對方的影子挪動一下，彷彿也在思量。
但他只是繼續抽菸，在陰暗走廊內，火光隨著他的呼吸收縮、綻放。那人也一直坐在門邊，彷彿是陪伴他。
他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後來那人又播了〈港都夜雨〉、〈思慕的人〉、〈舊情綿綿〉等歌，他全都靜靜聽完。他看著那扇門，等到雨停，他就離開了那裡。●
【評審意見】
鄉愁 ◎郭強生
極短篇小說卻更像詩，寫異鄉卻也是故鄉，淒雨的場景最後閃出了一瞬靈光，頗為脫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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