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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楊明／藍手帕 － 下
圖◎徐世賢
◎楊明 圖◎徐世賢
後來，柴沁真的去微彤家吃韭菜盒子，她的爸爸豪爽熱情，媽媽沉靜有點冷淡，微彤像誰多些呢？原來她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長得很高，柴沁說：「不像。」微彤輕輕推她一把：「你傻啊，我們是異卵雙胞胎，才會不同性別啊。」微彤家很小，只有兩個房間，大的那間爸媽住，小的那間微彤住，弟弟放庾只能在餐廳一角搭張床，床旁是書桌，所以吃飯也在客廳。微彤爸爸做的韭菜盒子果然好吃，韭菜特有的辛香混合著蝦米的鹹鮮雞蛋的滑嫩，拌進粉絲的滑溜，一起包在煎得熱香的麵皮裡。吃完，微彤拉柴沁進她房間，拿小時候的照片給她看，房間小，柴沁坐在床上翻相簿，微彤挨著柴沁，突然側過臉親了柴沁，不是親額頭臉頰，而是她的唇，柴沁嚇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嘴裡還有韭菜的味道，不知道微彤有沒有聞到，卻忘了微彤也剛吃了韭菜。柯微彤說：「人如其名原來說的就是你，真真是沁人心脾。」說著，她湊近她，呼吸著她身上散發的香氣，手指輕輕搔刮著她的手臂，柴沁身上混合著香皂和初夏含笑花的氣味，柴沁從此總喜歡在出門前摘下清晨初綻的含笑放進口袋。
那天回家後，柴沁反覆回想微彤靠過來的那一刻，她雙唇柔軟的感覺，她慶幸去微彤家前剛用綠野香波洗過頭髮。一開始她沒有這是不是同性戀的疑惑，她覺得這是一種試探，好奇接吻是什麼感覺，兩個女孩彼此嘗試探索，比和一個男孩安全，所以接下來微彤觸摸她的胸部，甚至探進她的裙子，慢慢靠近她兩腿間，她一陣觸電似的酥麻，接著感覺到自己濕了，她都是這樣想的。
大學聯考放榜，微彤沒有考入兩人原本約好在台北的大學，她們說好一起租房住的，微彤進了新竹的大學，後來柴沁才知道，微彤在高三下認識了小唯，她們一起去了新竹。 她知道了，從同學那聽說，卻不相信，偷偷一個人坐國光號去新竹，在校園裡等，等了大半天真讓她看見了，微彤伸手輕輕揉著女孩的頭髮，女孩個子嬌小，模樣清秀，柴沁想衝上前質問，卻又不知該怎麼問，躲了半天，佯裝從台北來找微彤，對於小唯的存在，她想假裝不知道，果然微彤也沒提，帶她去吃炒米粉貢丸湯，沒有了親密，取而代之是極力隱藏的焦急，顯然是怕小唯發現，柴沁怎麼想對微彤已經不再重要。
正在服兵役的路達從媽媽那裡聽說，柴沁的媽媽問他有沒有合適的男同學可以介紹給柴沁，也好多個照應，於是路達想起在讀研究所的杜青肇，他趁著休假回台北，約了柴沁看電影吃飯，當然杜青肇也一起出現了，電影看完，路達尋了藉口撤走，留下柴沁和杜青肇單獨相處，他們在西門町的一條龍吃蒸餃，杜青肇盛了一碗酸辣湯給柴沁，她喝了一口，微微的酸，微微的辣，熱燙燙的滋味，她想起小時候，路達幫她解決過的麻煩，那時她認為一個男人帶來的麻煩，可以讓另一個男人來解決，這樣的思路換在柯微彤身上是否也適用呢？她的腦子裡浮現小唯，她就像〈畫皮〉裡的狐狸精，雖然吞了人心，但是滿臉無辜童真。
吃過飯，杜青肇送她回學校宿舍，九點左右，許多女孩進進出出，杜青肇租的房子也在學校附近，他約了星期六帶她去爬山，大屯山，他說有美麗的海芋。柴沁喜歡海芋，柯微彤也喜歡，但是像杜青肇這樣壯碩的理工男，實在沒法聯想到纖柔潔白的海芋。
週末一早，杜青肇騎著摩托車來接柴沁，到了海芋田殷勤地為她拍了許多照片，這是路達教他的，等照片洗出來，送照片又可以順理成章再見一次，如此往返正好培養感情，這是習慣了手機拍照後立刻發給對方的世代不理解的周折手法。
下山前，杜青肇還買了一把海芋給柴沁。
黃昏的女生宿舍門口，捧著純白海芋的柴沁長髮熠熠生輝，杜青肇說：「後天我們去吃麥當勞，看照片，好嗎？」
柴沁並沒有答應，只是也沒有拒絕，兩天後的麥當勞窗邊，柴沁吃著冰淇淋，她不得不承認杜青肇的照片拍得很好，不但捕捉到了她的神韻，還拍出了唯美的神采，這樣的拍照技術，應該可以虜獲不少女孩的心，怎麼他卻沒有女朋友，路達說：杜青肇可不是誰都看得上啊。柴沁不需要問，也可以想像路達會這麼回答。
杜青肇買來一大盒麥克雞塊，芥末醬、酸甜醬打開放在柴沁面前，說：「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口味？」
柴沁的眼光停留在照片上，她聽到有人喊學長，抬頭一看，覺得眼熟，是她見過的人，那人也認出了她，說：「柴沁，我是柯放庾啊，放榜時我就發現我們成了同學。」
是柯微彤的雙胞胎弟弟，他捧著牛肉漢堡和可樂，大剌剌地坐了下來，嘴裡嚷著：「真巧。」接著自顧自看起照片，忍不住連聲讚歎，杜青肇只好招呼他吃雞塊。他倒也不客氣，邊吃邊問：「我們社團辦活動，讓我設計海報，我正愁沒有照片，這張可以讓我用嗎？攝影師和模特兒都在，你們要是幫我這個忙，週末我請吃牛排。」
「一頓牛排就想打發我們，這麼美麗的女主角，你上哪找？」
「再加一頓火鍋。」
杜青肇和柴沁心中各自盤算著，杜青肇想，這下又可以很自然地繼續約會，雖然不是單獨碰面，但是勝在自然；柴沁則想，如此一來，她又重新回到柯微彤的世界了。
是的，她竟然遇到柯放庾，當時微彤沒和她考進同一所大學，但放庾卻考進了，原來這是人生的伏筆。
海報在校園裡貼出之後，柴沁一下子聲名大噪，甚至被封為校花，許多人慕名打探，雖然有人親睹風采後酸酸地說：是攝影師的技術好，本人沒有照片美。柴沁聽了也不在意，只是她和柯放庾正式走近了，有些略知緣故的同學於是批評起放庾橫刀奪愛，搶了學長的女友，流言非但沒阻止他們，反而增強了義無反顧的心。路達放假回台北再度蹭進校園找柴沁：「這是怎麼回事？你該不是腳踏兩隻船吧。」路達覺得眼前的柴沁和當年纏著他撒嬌撒賴的妹妹已經判若兩人，柴沁說：「我是和杜青肇出去過幾次，但從未開始交往，只是學長的關係。」
「我懂了，所以你和那個姓柯的，是交往的關係囉。」
柴沁不語。
「你放心，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杜青肇有他的驕傲，絕不會纏著你。」
不，別人其實不懂，柴沁和其他喜歡柯微彤的女孩不一樣，她們喜歡的是女人，而她喜歡的只是柯微彤。柴沁開始和放庾交往，放庾雖然和微彤是異卵雙胞胎，但是手和腳卻長得極像，只是放庾大些黑些，當放庾的手指穿過柴沁的髮絲，她便升起一陣熟悉，人家說身體也是有記憶的，她相信。
大學畢業時，放庾原打算服完兵役找到工作就結婚，沒想到，柴沁懷孕了，於是他們先結了婚，放庾才去當兵。柴沁的爸媽自然是不情願的，他們看不上柯放庾的家世，可女兒已經懷孕了，也只能認了。婚後，柴沁仍然住在娘家，倒也很少有機會見到微彤，即使放庾休假時，偶爾和公公婆婆一起吃個飯，微彤多也不在。直到柴沁在放庾家過第一個年，微彤才在年夜飯時坐在柴沁身邊，柴沁的另一邊是放庾，放庾殷勤布菜，微彤喝了一點酒，說：「當初帶你回家吃韭菜盒子，沒想到吃成了弟妹。」說時望著柴沁，水汪汪的眼神，柴沁不禁想起中學許多朝夕，此時她已有七個月的身孕，她不想在孩子出生前預先知道性別，於是準備的器物衣衫多捨粉紅淺藍而選鵝黃色，柯微彤最初給她的聯想就是鵝黃色，不是適合男嬰的淺藍，也不是女嬰的粉紅，這孩子不論男女，都將留著與柯微彤接近的基因。
柴沁曾經希望自己是和母親不一樣的女人，不是指母親喜歡男人，而她喜歡女人，不是的，而是她要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生一個帶著她喜愛的人基因的孩子，而不是像她母親基於包含經濟條件的多方考量嫁給她父親，他們真的彼此相愛嗎？還是因為家庭的責任所以綁住了雙方呢？童年時代柴沁便隱隱覺得父母之間缺乏親暱，他們總是客氣中有著疏離，住在一個屋簷下卻彼此了解有限，最最相干的是共同擁有並養育一個女兒。
柴沁也生了一個女兒，柯放庾很開心，柯微彤聽說後來醫院看姪女，柴沁帶她去嬰兒房，兩個人站在玻璃窗外凝視著包裹在粉紅布巾裡的嬰兒，柴沁說：「她們都沒法像我這樣，生一個有著你的基因的孩子。」
柯微彤愣了一下，隨即意會到了柴沁的意思，她冷下臉說：「變態。」
走廊上，柴沁望著微彤離去的背影，小唯已經不在她身邊了，那美麗純真的狐狸精，微彤有過多少女人都好，以後她會明白，柴沁的孩子對她而言無可取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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