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達瑞／座位

◎達瑞

◎達瑞

過後，菜市場內那家麵攤僅留下了原址。停業，日復一日。

那個慣性夜歸的冬季，零時左右，返家前固定選坐麵攤前檯，憑欲念、氣候轉換麵類主食與黑白切組合；依賴著手肘貼合白鐵桌面所領受的鍋爐傳導熱溫，似乎因為總能吃到那碗麵而放心將時間交付出去。被蒸煙與鍋氣填滿的三十分鐘內，簡潔而豐盛；繁忙日常的刷磨之後，是少數值得相信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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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近的家中或已熄燈，父母入睡了，無人時自己的房內窗未開，迂迴著一日積累未散的空氣，暗中運作的電器電源，文風不動的書頁衣物零錢幣……一口湯一口麵條，情緒隨之曳盪、起伏，而這一刻極其溫暖而深獲在意。

負責烹煮的阿公健忘異常，永遠記不住幾秒前才被敘述完的點餐內容（某次他一手持麵杓一手拿著皮蛋問：滷蛋嗎？望著剛講完的鄰客想笑未笑而阿嬤瞬間提醒了他），而老一輩店主都不愛填寫菜單，總認為能記住一切，也不清楚什麼算是忘了。

因而忘了有人在等。想起某些獨自賦閒在家、任電話或電鈴空響之佯裝，試圖成為一個在又不在的人，我們都曾有過此等省略：人世情感下的隱藏，寧靜無聲之暫離（未收的掛號信未接來電未成立的推銷拜訪），從而忘了互動的節奏，久而習慣了遺忘。

並未因此與老闆熟識，那段日子裡選同一座位，逢雨之際，他問是否坐進騎樓下較不怕淋濕，總被我婉拒，保持那樣的距離才得以完整面對、細察另種生活：俐落卻因忘性而不時形成頓點的烹調流程、各式麵條煮撈的秒差、阿嬤長期清潔碗盤而浮腫的指腹……某夜與熟客閒談間，阿公咒罵起意圖逼己退休讓出店面的不肖兒，寒涼空氣微露縫隙，那一刻裡我們成為了彼此。麵攤隱然構成的依賴感，當下格外鮮明，燦白燈光裡愛恨、孤獨與氣味等等皆氤氳盤旋。

突然想著能否被人記起（或至少提及）。僻靜卻心神擁擠的夜裡，我似乎看得見記憶中房內的自己，該臨就寢時段了，身心調節至舒適狀態，檢整明日所需、為痠疼的患部拭藥，電視頻道固定於重播新聞；窗戶半開，未關的房燈或會在入睡後被半夜醒轉的父母撳滅，或直到天亮。可能，再早一點返家，母親也會為我煮上一碗肉燥湯麵，青菜多，加蛋。

冬夜的溫熱未持續太久。季節將過，麵攤無預警結束了營業，一日、二日……途經原址總未有消息，店門深鎖，座位不在了，時間漸漸改變，暗中提前了返家時機，也許重新察覺到一些不曾亦無須改變之事，而又祕密拾回原有的依存。始終是在的，日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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