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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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文義/掌中集 - 下

2019/07/17 05:30

圖◎阿力金吉兒

◎林文義 圖◎阿力金吉兒

舊金山的花朵

回來的時候,彷彿死過一次再逢生。

舊金山任教於大學的朋友說──你以文學著作申請,在此停留、再念書,讀一個學位再回台灣,相信我。

一直就不是一個用心求學向上的我,認命地至少誠實著自己;我必須回去,我沒說出毫不留戀的理由是──想念一雙幼樨的童年兒與女,對不起他們。

誠實。猶如文學懺悔書,不是任性的小說虛構,更非新詩的恣意迷離抽象;我這父親有罪,一直疏離了兒女。

如果,你來舊金山,別忘了戴花。

青春時,隨口唱起這首歌;告訴自己,就不要再眷戀了!舊金山再美,比不上我生身的老台北……不知怎麼竟在明天將告別的漁人碼頭,藉著一杯龍舌蘭酒和肥蟹,向那女教授說:我要回家。

雨夜煙火

樓頭遙看,百貨商場那亮著綠光的摩天輪,暴雷般地放起煙火。

浪潮般人聲歡呼,湧漫入耳;新舊年交接的子夜零時,另一種驚悸的鳴笛尖叫──救護車急馳而近,穿過濕冷的夜雨,又有人在老病的突發危難?是有人車禍的一次不幸?

歡喜和悲愁,我何以只是怔滯,世情總如此,人間本多端……歲月一夢再一夢,秋與冬都要添衣保暖。

臨窗,玻璃冷冽地反照一朵又一朵的彩麗光焰,璀璨!瞬間消失。遙遠的記憶已不思回溯,卻如斷片般地若有似無,忽隱忽現。

我很好。靜靜的一句話,說給自己聽。回不來的過去,果然是煙火剎那;夜雨悄悄,再說一次:很好。

換鞋

登機之前,鞋底竟然剝落了?這雙放了幾年,說是英國名牌,卻是越南製造的牛皮休閒鞋,很少穿它主要是適宜寒帶踏雪的用途,外表還很新,鞋底卻如此不耐……?

拖趿著,尋得候機長廊商店街,運動用品店終於換購了另一雙輕巧的走路鞋,破鞋請店家收掉。

店家說──現在鞋底都採用環保材料,時限一到就碎裂了……

是促進消費吧?我不解地問著,店家笑一笑,沒再答話,就換新鞋了。

在飛往北方的客機上,低頭看新鞋在腳上,翹腳尖,踮腳後跟,相互認識吧;恍然大悟:何以今時難尋修鞋舖?壞了就換新,也是時髦的流行……好懷念修鞋人。

新宿橫丁

曾在東京留學的攝影家:張蒼松伴遊新宿之夜,咖啡之間,談及年輕時打工,是拂曉時分在發送處綑綁剛從印刷廠送到,油墨未乾,猶然溫熱的:《朝日》、《讀賣》、《產經新聞》……

我想著寒冬雪夜時,一個台灣留學生哈著唇氣,白茫茫地用力工作,勤奮地為了明天的課業必須謀生……蒼松兄,那時,你的鄉愁很深吧?我問。

向來儒雅的攝影家,只是微笑未答,只說──帶你們去喫:一蘭拉麵。

新宿伊勢丹百貨旁地下室,投幣持單,一格一格,各自喫麵,互不打擾。

幾年後,東京冬夜的新宿重返,在橫町另一家拉麵店,醃筍片和叉燒肉,妻子想起那一年我們和攝影家夜遊,無比溫暖的回憶──蒼松兄,請安。

雪金澤

兼六園在雪中一片白,沒有顏色,只有美術館前那紅與綠相間的現代雕塑,壓克力牆將人映照得不確定。

泳池下一方室,仰首是凝凍如冰之水,我在水下,成了裝置藝術一部分。只有知日通的妻子,自在地引領我行入近江町市場,那一隻隻煮熟後,遍體如紅寶石的雪藏蟹,依然張牙舞爪。

怎麼?我想古代的俳人:松尾芭蕉……1689年7月15至23日在金澤行腳,盛夏開的是什麼繁花?

拜讀:鄭清茂教授譯注《奧之細道》(2011聯經版),帶著如此的靜美加持,冬雪的金澤,終於抵達了。

東與西茶屋,尋常的景點(昔時藝妓今何在?)我至今回想的,反而是大雪中進入一家咖啡店,壁爐一盆火。

惆悵旅次

所以,旅人必得反思:何以身置最美麗的異國,心還是深切惦念原鄉?

那是最熟稔不過的記憶:最北的淡水富貴角到最南的屏東墾丁……

海水簇擁著,生死以之的島國。

旅人在數千里外,想念而落淚。

綠皮護照,靜靜地收在隨身包最底層,那是離家與回家的印證;所有海關,驗證之時最安靜,旅人漠然的眼神、關員要求按指印以及面向攝影機,其實是茫白之眼。

出境和入境,都是惆悵的心。

心事、回憶都在這一刻出現了。

終究是,孤獨的自我一個人……

應該在隨身包裡,放一本空白筆記本,兩支筆(怕一支斷水),不論千、萬里外的陌生之旅,記得寫下心情。

陪伴

很久不見的教授朋友,辭卸要職,淡定的理由:照顧九十一歲高齡的母親……報紙的近影見他。

子夜零時,久未通話的小說家的低沉聲音,從兩百公里外傳來:雙親都九十歲了,老父一直都病著……

電話兩端的他和我,同時輕歎。

互道新年快樂,結束對話;夜更深了,簷滴音清晰著細碎的片斷……忽而隱約的,緊張?一牆之隔的主臥房,九旬的媽媽睡得安好嗎?白天向著電視屏幕中的人,招呼、對話(自言自語……?)一分靜好、安身的自持,母親,快樂嗎?

已經穿越六十歲的我們,陪伴高齡九十的至親,心情相與老去幾分……是啊,陪伴到最後。

紅燈總是禁制

讀秒,如果不趕時間,行走或駛車之時,但見那交通號誌呈現的數字……?印度人的智慧不可低估,用數字統一整個地球。

心跳的節奏與脈搏的跳動:一,二,三,四,五,六,七……默念在內心,事實是一種不安和迷惑。所有等候紅燈換綠燈的心情,也許都是焦慮著吧?因此必須學會優哉自在。

自我療癒的過程,想必。

夜雨悄然,不經意望向窗外巷口連接著十字架,總是禁制的紅燈……?暗示些什麼?安全。他們以此馴化人類,一種律則,循序的相互約定;綿羊般群體的合宜動作,看不見的上帝也是這麼說。

血般刺眼之紅,死的隱約預告。

花氣襲人

讀不完的:《紅樓夢》,其實最動人的描寫是「性愛」的赤裸。

襲人。我深刻記得此一美女名字,一朵芳香露滴的花朵,脫掉她的衣裳,一絲不掛的雪膚凝脂,賈寶玉外表是柔弱男身,事實在發情之時,是一隻掠奪處女貞潔的色狼。

帷幕之內的性愛,欲生欲死,古代的奴婢任主人玩弄,猶若桌間多寶格:碧璽、珍珠、白玉、翡翠、珊瑚、琥珀……吸吮、套弄、插入。

不必假道德批判同一個時代的:《金瓶梅》是淫書,深院庭園的:《紅樓夢》亦是性愛的大觀園……一切都如冬雪映掩,說與不說盡在不言中;花朵般少女襲人,呼喊的,是性之極樂或愛的悲傷?

祕戲圖

異國博物館裡,陳列的中國明、清朝代的木刻版畫,盡是春宮畫,男女交媾的日常顯影。

夫妻恩愛、偷情外遇,人世間繁複的夜間生活,夜未央,性在前,愛在後,或者是有愛,性會更圓滿……?淨身的和尚如若見及:祕戲圖、春宮畫,只能口念:阿彌陀佛……凡心動否?濕了櫻桃,壯了香蕉;我這樣直白形容會下地獄否?

但見,沒有腰身,只有陰與陽的性器極其誇大的顯示;佇立在異國博物館的我,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地一一瀏覽走過。

就是日常行事,日與夜都在發生;傳宗接代不就如此?我只凝注於落筆的線條和顏彩,美的古代。

機窗外看

接近一種情怯的

即將抵達

有個人在殷切等待

穿雲越霧不清楚

被凍結的沉默

還是想為等待的妳寫一首詩

瀨戶內海吧?暮色灰藍

島群,安靜或喧譁

像孩子一樣的入睡……

母親十七歲是什麼模樣?

她忘記微笑是怎麼回事

基隆河蜿蜒地流著

時間在齒輪靜止,都迷亂了

送行日

下一刻,八十三歲的逝者要進入火中,天堂或地獄就任他去吧,一生一本書,何以這詩人更擅於散文的告別式。審判日,基督教定論對亡者一點都沒任何意義,佛家說得好:無我。

我敬謹,邀請前來悼祭送行的前輩作家們說──我們去喝酒吧。淚水,忍不住,還是流了下來。

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國賓飯店一樓阿眉廳咖啡座,半小時之後相見,我說。分別上了計程車。

你的少年島鄉:古名「方壺」的澎湖。我的永恆出生地:台北大稻埕……一直沒去看你,因為我,情怯。

落地窗外,那古老的日式池塘,錦鯉、烏龜沉定地望入窗內,送行的再一次儀式──沈臨彬,好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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