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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決審會議紀錄】

2019/11/15 17:41

胡攪蠻纏才是人生實境

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決審會議紀錄

時間:2019年10月7日下午2時

地點:《自由時報》一樓會議室

決審:石曉楓、阿盛、陳淑瑤、郭強生、廖玉蕙(依姓氏筆畫排列)

紀錄:謝麗笙

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決審現場。(記者宋志雄攝)

會議開始,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報告收件情形,本屆共收到三九七件來稿,由由吳鈞堯、楊隸亞;李時雍、房慧真;李欣倫、楊富閔等六位委員分三組進行初審,選出三十九篇作品進入複審。初審委員得以不限篇數,推薦心中值得進入決審的篇目,於複審時參與計票。再由王盛弘、周昭翡、劉梓潔等三位複審委員,選出十四篇作品進入決審。決審委員推舉廖玉蕙擔任會議主席,並針對本屆作品發表整體看法與評審重點。

阿盛:這十幾篇,跟我評審經驗很大的不同是,幾乎沒有雷同的題材。就文字和內容揣測,多數作者應為年輕世代,親情作品較以往多,大部分都寫現實生活中的事物,文字多半沒有過度錘打。大體而言,內涵充實,頗能見出作者的思考深度。五篇不難選,難以比較倒是真的,因為題材不同,個人心目中至少六、七篇可以入選。

郭強生:確實此次作品題材很多元,但皆為得過此獎的題材,無論楊隸亞、謝凱特的同志與家庭,照護,或者求職、工人,都是熟悉的套數。由於看似較年輕的作者所寫,有些題材設定很大,但作者似乎沒有能力將所挑選的人生風景寫得很深刻,所能做到的,都是站在旁邊自拍一下的感覺,沒有帶我們真正進入他設定的生老病死、愛與背叛。這批作品很懂得在結構上做技巧性的設計,但散文就要看一股不能散掉的「氣」,只靠設計硬是結構在一起,因此讀來稍嫌生澀。反而此屆小品文表現讓人驚訝,或許因為字數少,不易露出馬腳,很快地揮一下,快閃就跑。

石曉楓:第一次評審林榮三文學獎,滿享受的,因為題材很多樣,雖然大部分素材集中於家族書寫,另一大部分則談職場,但這批作者對情感的表達都滿合宜的,很懂得哀而不傷。寫散文要置身其中,又抽離其外,才能有較冷靜的關照。這十四篇大都做到了。文字聲腔的特殊性應是作者個人獨特的標記,此次也讀到各種散文語調,仍有一些較不具辨識度,但其中一、兩篇非常驚豔。至於「氣」是否散掉的問題,有幾篇乍看不明白要表達什麼,也許需要細部討論,內涵的豐厚度才會出來。

陳淑瑤:閱讀散文的當下,心裡就知道哪些作品會浮出檯面。初看一輪,有驚喜的作品,但我不太青睞,讀第二次,才漸漸喜歡。其實,閱讀參賽作品,我希望自己是個讀者,因為若以評審的角度,這就是一場廝殺——如同〈童仔仙〉所寫:「胡攪蠻纏才是人生實境」。這些作品雖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但也是素人寫作者可愛的地方,基本上,他們的寫作的初衷還是滿動人的。

廖玉蕙:這屆文學獎作品,相較此前我看的好幾個文學獎,水平算是最好的,所謂的最好,很特別的是,選出來的文章同質性都不高,並不是全部寫親情,非常均衡地分配在職場、飲食、宗教……較疑惑的是,比如〈拉鐵門〉,寫得滿不錯,可是算不算散文?我們是否要考慮小說和散文區隔的問題?寫作手法上,容或有些生澀的地方,但也有寫得很棒,讓我驚豔的。如淑瑤所說,讀第二次的想法又有點不一樣。總而言之,我還算滿意,也可以挑出心目中不錯的篇章。

經評審協商,決議首輪每人不分名次,圈選四篇,結果如下:

三票作品

〈童仔仙〉(阿盛、陳淑瑤、廖玉蕙)

〈水火戰場〉(阿盛、陳淑瑤、廖玉蕙)

二票作品

〈玫瑰與獸〉(阿盛、廖玉蕙)

〈驅邪〉(陳淑瑤、郭強生)

〈花人〉(石曉楓、陳淑瑤)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郭強生、廖玉蕙)

〈吃麵的兆頭〉(石曉楓、阿盛)

一票作品

〈家裡的那個賊〉(石曉楓)

〈拉鐵門〉(郭強生)

〈半輩子〉(郭強生)

〈台北求生詩〉(石曉楓)

○票作品

〈大魚游過〉、〈那個沒說出口的東西〉、〈他的哀居〉

未獲票作品不列入討論,評審針對一票以上作品進行討論。

一票作品

〈拉鐵門〉

郭強生:大家是否因為質疑這篇是小說還是散文,所以沒有投?我覺得還好,雖然描寫角度不由「我」出發,但它也沒出現小說中的人物對話,一開始就是一件已經結束的事情,站在一個鄉里間傳說的角度,這也是童年成長的另一種寫法。雖有點像小說,但還算符合散文氣味,如果怕不夠純粹地道而沒有投它,有點太不給創作者機會了。就像《城南舊事》,亦介於小說和散文之間。此篇有很標準的散文氣息,只是沒有「我」這個人稱。其實現在這個年頭,就算第一人稱,也可能是虛構的。

石曉楓:倒不是因為像小說,而是素材太多,只能點到為止,家族紛爭在四、五千字散文裡很難發揮。

(郭強生放棄此篇,轉投〈家裡的那個賊〉。)

〈半輩子〉

陳淑瑤:這篇企圖心不高,寫出自己跟寵物之間的相處。

郭強生:讀起來讓人莞爾。

〈台北求生詩〉

石曉楓:有廣告語般非常明快的節奏,表達出年輕一代的理想、矛盾與困境。比較特別的是,他的身分是人體模特兒,畫室描繪那段,身體感寫得很好。我嘉許文字的新鮮感,語言的創發力,具有個人聲腔。題目訂得很棒,「求生」非常殘酷,「詩」又有詩意,因此會發現他雖然人生過得很衰,可並沒有怨憤、怨毒的語氣,笑中帶淚。

廖玉蕙:他做的工作很多,獨獨在裸模放了太重的比例,雖然很精采,可題目是「台北求生詩」,就顯得比重失衡。剛好最好的地方是最重的,大可以從這樣的主題發揮,不必龐雜到其他部分,也許會更精美。

〈家裡的那個賊〉

石曉楓:這篇看似簡單,細讀的話,呈現的家族問題非常紛繁,阿公必須照護,爸爸因此賣掉房子,叔叔、姑姑、自己、媽媽所做的犧牲,不是輕鬆課題,但作者用很輕巧的方式渡送,且點出人物性情。細想的話,「賊」有非常豐厚的象徵性,「家裡的那個賊」到底指誰?還有他說屋子好像被上鎖的抽屜,所有人在方舟裡迷航──作者有同情的共感,看出阿公的病造成全家困在一個方舟,仲介的剝削造成蒂娜和她女兒再怎樣都賺不到錢。「賊」表面上指蒂娜偷東西,其實也偷走了一家人的青春、物質,「賊」最後成為歲月的概念,以輕喻重。

郭強生:我立刻轉支持這篇,因為其實他寫得很好,只是,這五年唯一出現的散文全民題材,就是長照,每一個文學獎都有一篇。這篇四平八穩,有些地方寫得很到位。

阿盛:我部分同意「賊」的多重定義,但如果「阿公的生病」是一個賊,顯然這篇表達不夠充分。一篇散文,至少要讓普通讀者一讀,或二讀,就知道它要講什麼。我也嘗試過這樣解讀「賊」,因為一定不只是蒂娜,蒂娜只偷東西,賊的定義可以很多,偷歲月,偷情感,或拖累了其他人,我一直尋找,但線索不足。

廖玉蕙:聚焦不足,比如阿公過生日那段,完全是不需要的贅述,主要目的只是突顯阿公很瘦,和「家裡的那個賊」無關,拿掉這段反而聚焦。所有抽屜上鎖,最後又說老早沒在鎖了,意義在哪裡?上大學以後,看阿公「似眠未眠,老而未死」,讀來很不舒服。「她笑笑地說,就回去原本的地方」,以為要寫是哪裡,也沒有敘述。還有時間點,感覺和仲介的調度不大符合。

石曉楓:因為不只寫長照,他在寫家裡每個人的性情。他在行文之中,放進家族問題和每個人的無奈,包括「回去原本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其實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

郭強生:回應玉蕙老師提出的「老早就沒有在鎖了」,反而,結局就漂亮在這邊。相較損失金錢、帽子,這家人損失的太多了,鎖也鎖不住。每個人的斤斤計較,經過這番,都有一些教訓體會,就用這句「早就沒有在鎖了」作收:以前重要的事情,根本不重要了。因有前面的鋪陳,才能聚焦這句話。而這個反諷就是:那個賊幫了所有人,讓大家都學會一些事情。

陳淑瑤:正因那個賊,家人都打開心房,想法不錯,但如果和〈驅邪〉爭名次,我較支持〈驅邪〉。

二票作品

〈玫瑰與獸〉

阿盛:描寫一個狂熱文青的精神劇變,其個性、性情轉變、治療過程,描述滿到位的。躁鬱症這題材坦白說不好寫,需要相當的理解,按照裡邊描述的細節,作者應為親身經驗,觀察仔細。文字的掌控沒有過度,也不去鋪陳故事──這篇如果講很多故事,可能會壞掉,將經驗如實紀錄,也是不錯的寫法。

廖玉蕙:寫非常深沉的悲傷。最好之處在於人格特質的描寫,談到眼神和過往不同,真的很動人,會讓人哽咽,非常寫實地寫到躁鬱症人格、她的partner和家人的心情,與自己後來的變化,很瑣碎,可是每個地方都有亮點,比如「與之對話如拆包裹,不知拆出來的是平和或是暴怒」。最後敘述者自己也得了憂鬱症,開始閱讀前男友的畫,似乎有一種新的意義,實際上卻是無解。寫得很好。

郭強生:作者花很大篇幅寫病狀,雖然非常生動,好像與他獨處一室那樣逼真,但不能僅是如此。開宗明義是三個人物之間的關係,到中間事情爆發後,作者對於當時愛上他,或許正因他的瘋狂,是否自照自省?同為女人,看待一開始非常憎恨的那個母親,有什麼改變?那母親來求助她,純粹是自私嗎?要寫到這個層次,三個人物之間的脈絡,才會更精采,否則有點獵奇,給我們很不好的訊息:這些人是恐怖的,接觸他,你也會生病,除此之外,沒有更深一層的人性改變。

廖玉蕙:她是離開很久以後,才因為自己的問題生病。

郭強生:既然文章開頭就聚焦三人關係,因此事,她觀察他的母親,觀察自己,觀察這個男生的過去,然而,三個人都站在定點,從頭到尾沒有動靜。

阿盛:說太多兩人情感,反而是我不樂見的。我剛剛為何強調她刻意不鋪陳故事──裡邊講這樣一個男人,藕斷絲連,生病了都還要怎麼樣,反過來想,情感的深度我們也就不必再探究。我不傾向作者應給予什麼,因為簡直無解,我們能怎麼解決躁鬱症?

石曉楓:確實,這三人關係的複雜度,才是更詭異的,為什麼章母不找新任女友而找「我」,「我」和章母如何從敵對成為盟友?她如何看待章母和章?我並不認為作者暗示和章在一起就得了病,從作者的文字可以看出敘述者和章都是所謂文青,那種感受的細膩游走在危險邊緣。閱讀此篇,我很讚歎觀察之細微,把章寫得活靈活現。但是,學校裡尤其中文系有太多這樣的學生,殘忍一點說,作者寫章這個人,沒有感動我。再者,我很在意一點,她將詩人和狂人直接以「玫瑰和獸」做為意象,一分為二,顯得粗糙。另一我不能接受的是,末段突然寫若干年後她也得病,只有三行,前面鋪陳得這麼細,收尾顯得倉促。

阿盛:收尾我當做策略看待。

廖玉蕙:收尾滿好,就要這樣戛然而止,是無解的。這段關係為什麼她還會再回頭,其實很清楚地寫到曾同行的時光浪漫如詩,她有愛心、不善拒絕。

陳淑瑤:此篇應是所有作品中讀來最傷心的。但就一篇散文來說,有頗多缺點,一個事件接一個事件,像是報紙雜誌的訪談,告訴別人自己受的傷害,最後突然間就幾年過去了。也許可以多描寫這個轉折;或許,沉澱一、兩年後再寫出來,會過濾出更好的文字和情感。

〈驅邪〉

郭強生:近年評審的散文呈現一種虛弱狀態,都在寫自己受傷、無奈、厭世,此篇正面迎擊人生的荒謬。當然觸及宗教總有點危險,一開始擔心它是否偏頗,讀完還滿放心的,生動寫出一家人所謂的驅邪儀式。藉著民間信仰、庶民心情,反而比只寫一個家庭的困頓,拉高格局。一般人寫到底層弱勢者,總有一種套式,但此篇用這樣的方式書寫,我忽然感覺這一家人信念之強大,很新穎。

廖玉蕙:我也喜歡這篇,逸趣橫生,有點黑色幽默,可我的顧慮是,從儲藏室裡一直變出一具又一具神像,讓我不安;來驅邪的基督徒,似乎一再突顯出非常有恆心,有愛心,很光明,神像好像是個迷信,另一邊打破神像,這會較具爭議。

郭強生:我本來也有這樣的顧慮,但讀完其實很平衡:信者恆信,一樣迷信。

陳淑瑤:和〈家裡的那個賊〉並看,都是全家人在風暴中隨之起舞。這個第一人稱寫作者「我」,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哥哥是基督徒,父母拜拜、信神像,他有時坦白看好戲的心態,畢竟是小朋友,太誠實了,彷彿告訴你國王沒有穿衣服,看他們要鬧到什麼時候,因此描述時還夾雜一點台灣國語。結尾很好,家庭關係因為困境和信仰衝突,搖搖欲墜,可是最後,他知道該驅邪的不是神像或宗教信仰,而是我們自身的關係。這篇即是我再讀後覺得不錯的作品。

石曉楓:非常有臨場感,氛圍很詭異,尤其破除神像的過程,用各種聲音,再現感很強。作者很能身在其中又抽離其外,用一種旁觀的態度,〈家裡的那個賊〉敘事者也是如此。我特別注意到這篇的最後,個無聲的、被忽略的父親,他看到媽媽把神像擺出來,就很乖順地去點香,後來才緩緩說其實早就知道會被裁員。所有人都在為他想辦法,但沒有人問過到底他的心聲是什麼,這點還滿厲害的。

〈花人〉

陳淑瑤:我滿好奇寫作者的年紀,她寫到1980年在念大學,可能年紀不小。這篇我很驚訝只有兩票,因為它讓我驚為天人。主題以一句話來說是「將美進行到底」,從花道開始延伸,每段都扣緊這個美,幫插花藝術做了很美的詮釋,跟季節揉合得深植人心,而且很多佳句。後來轉到政治事件,比喻成流血的花,轉折得很好,作者用包花材的報紙帶出此事,不令人覺得突然轉到沉重的話題。花藝老師形容日本國旗為「磅空」,這也很好。多年後她探望花藝老師那段,點到為止。是看了會讓我羨慕的一篇文章。

石曉楓:我也非常喜歡這篇。乍看不明所以,但再讀,就是我心中的第一名。作者寫花道老師教插花,黑色和服跑出內襯的一點紅,「是創作強調的『眼』」;這篇的「眼」即是她媽媽對她說,茶葉和插花會有一個「死過去」再「活過來」的過程。因此,她寫插花,林宅血案,乃至於後面媽媽失去意識,都有所勾連。她寫媽媽臥病三年不醒,「她已經成為另一個人;但又仍然是同一個人」,就把在與不在,連結林宅血案對於林家人、「我」、整個台灣人的影響。最後母親告別式的淡粉色花苞、嫩綠灰燼,象徵死亡背後的另一種新生,這又扣到前面花道老師開玩笑:「身體裡有一點花香,死後便不會下地獄。」作者是很有企圖心的,要帶出一個時代,把80年代迷離、疑惑、散亂的不安氛圍寫出來,藉由學插花的經歷與林宅血案,說出對人生、母親過世的體會,卻又並非控訴,而是寫出生命感和歷史感,點出更為隱微、深刻的東西。

郭強生:我沒有投的原因是,一開始像要寫自然的花,結果後來並沒有真正寫到花,而是插花,是人工的美學創造出來的東西。但插花和賞花,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若是要寫插花,卻沒有點出真正精髓,或跟人生的關係。作者把兩件事混在一起了。但人工和自然、文化和生命……有很多部分可以交融,結果卻避重就輕。另一方面,比起〈拉鐵門〉,這篇的寫法還更像小說。

石曉楓:作者企圖藉由插花去寫命運、時間的修剪。花道老師的每句話都有象徵意義,「重要的不是剪出想要的花型,是除去不需要的葉子和枝條」,之後接到林宅血案,暗示歷史想要剪掉它認為不需要的枝條。可是,前面提到花道要讓人感覺夏涼冬暖,也就是說,如果歷史強制剪去某些「不需要的枝葉」,其實花道的精神已經喪失了。從這裡去看人跟自然就通了:應該是春天時節,可是林義雄心裡是悲涼的。

廖玉蕙:寫到林義雄之前都還好,但接著就忽然間脫鉤了。

石曉楓:因為這件事在台灣社會,到現在也是無解。

廖玉蕙:可是總得跟要寫的文章有連結。

石曉楓:她不斷用野百合、天堂鳥,我認為都是有象徵性的。

郭強生:如果我來處理,至少要用一盆作品所代表的花道精神,來貫穿所謂歷史或人生。明明是花道,卻一盆花都沒有插出來。花道的剪裁,跟國民黨要把這個人除掉,兩件事怎麼會是同一盆花呢……

陳淑瑤:作者講的不只插花課,還有課後回家路上,一些植物、季節的光影,美本來就存在生活中不起眼的地方。她畢竟不是花藝老師,也未必是對方的得意門生,但老師傳達給她的是,欣賞日常,就只是這樣。關於舊報紙,我很能感同身受,報紙頭版有時會有很殘忍的新聞,說真的,我會趕快把它處理掉,讓它待在屋子裡,會帶給我很大的恐慌。所以,也許在多年前,她真的曾因那張報紙震驚,而不是刻意兜上政治。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

郭強生:以騎摩托車上班講紙媒雜誌,這樣的設定,帶出一個社會新鮮人「還可以再堅持一件事」的樣貌,最後他被撞倒,路人告訴他可以躺著不必起來,這地方寫得非常好,沒有流於一般寫職場的灰頭土臉和厭世,讓人莞爾。這篇文章有溫度,口語自然,真實貼近這人的生活環境,結局處還能再提味。雖然篇名用「革命前夕」有點誇張。此外也會想到,我做為老師,教了這麼多文科年輕人,完全能想像他們出社會後可能的人生。

廖玉蕙:「革命前夕」指的是電子媒體的革命,突顯紙媒的節節敗退。藉著破車象徵,寫到紙媒的沒落與職場心酸,企圖用膠帶來補,可不管怎麼補還是漏洞。他多次提到位置,反諷很好。總之,讀到讓我有點悵惘。

石曉楓:同樣寫職場生活,〈台北求生詩〉比較高明。這篇的文字有好幾處我沒辦法接受。比如,寫雨水滲透到他的「下該處」,以及,人心藏肚皮寫成「藏肚皮的人心」,可以這樣倒用嗎?「……這點我左右邊屁股都會同意到舒服起勁」,我沒有辦法忍受這語彙,還有「被玩笑叮嚀的重傷」,我看不懂。後面雖然寫得很棒,但前面太冗贅了。

〈吃麵的兆頭〉

阿盛:讀到這篇,才覺得活著還算有意思。我很喜歡看這類文章,只是寫吃麵的種種小事,卻帶出家族小歷史,令人在平淡中咀嚼出滋味,簡單中看到真性情,沒有華麗的文字,非常平實,但是內涵豐富。分節的方式是它的瑕疵,但瑕不掩瑜。

石曉楓:認同阿盛老師所說,分節不必要;不起眼的切仔麵,寫得這麼鄭重,包含一些家族記事,有種綿長的歷史感。讓我想到前幾年台北文學獎洪愛珠的〈老派少女購物路線〉,氣質相似,文字典雅有古風,雖然才三十幾歲,但寫得很老氣,有時又冒出一點年輕的俏皮來調劑。收尾輕巧點題,吃麵才是主體,可這兆頭又攸關婚姻大事,看來很輕,其實滿重的。整篇很值得咀嚼,有味道,有聲音,有底蘊,又有情感。

郭強生:文字我很喜歡,淡淡的味道,生活的情調節奏都出來了。但整個結構是很大的敗筆,不是很均衡。這是一個舊體裁可以新發揮的很好切入點,看似講風土人情,實則寫出現代女性試婚角度,這樣的連結,讓此篇文章更有趣了,但她似乎想到而做不到,流於傳統式的文章,很可惜。若拿掉兆頭或與男人吃麵的部分,變成一個單純吃麵的故事也很好,不會顯出力有未逮。

廖玉蕙:組織能力似乎不足,因此只好一段一段來串連。分開來看,每段都有有趣的地方。

三票作品

〈童仔仙〉

石曉楓:語調節奏都很平,文章要有張力,它沒有鬆緊。此外,題目和整篇內容沒有很緊密的連結。

廖玉蕙:題目的意思是,妹妹年紀大了,還是十歲智商,像個成仙的童子一樣。

陳淑瑤:這篇寫人生的苦難缺憾,真正靈魂的感知是什麼。作者做為特殊兒童的姊姊,因為經過很多年,她釋懷了,所以平淡,讀來滿感動的。她和妹妹還有家庭所承受的,甚至勝過〈玫瑰與獸〉。

石曉楓:若和〈玫瑰與獸〉相比,這篇敘事者姊姊和妹妹之間有相互映照,從妹妹身上看到人性和社會的醜惡面,問題是舉的例子都很淺,小孩子惡意的說話,沒辦法打動我。

郭強生:寫的是自己妹妹,卻像個醫生在觀察。很少談到姊妹間成長時的互動,以及,哪吒和兩姊妹有什麼關係?生下一個來搗蛋的童子嗎?哪吒在神話裡頭沒有這麼粗淺。再者,已經寫進神、魔、哪吒,可是語調非常都市,不太符合所描寫的人物的生存背景環境。家庭是什麼樣的階層,教育程度,生活氛圍,是這篇作品滿需要的,卻沒有呈現。

廖玉蕙:她其實有寫,就因為她媽媽是老師,還拜神拜佛,讓她困惑這是她所知道的老師嗎。

郭強生:與其硬把哪吒放進來,不如真的去描寫生活裡的氣息,如何一路慢慢地,很辛苦地走過來。

阿盛:這篇描寫妹妹的特殊疾病,優點是帶出許多對人生的思考,包括肉身、靈魂。描寫沉重的情感跟內心的痛苦,頗為節制,但是我同意郭強生所說,為什麼把哪吒帶進來?和一般童仔仙形象不太合,哪吒天生就要造反、要鬧的,但這妹妹不是,她只是憨憨的。

廖玉蕙:作者寫哪吒,不是指來鬧的,哪吒天性就是如此。她要突顯的是,如哪吒被誤解成故意搗蛋的人,妹妹也不是來搗蛋的,只是很自然就是個長滿毛髮像猿猴一樣的女孩子,小朋友都排斥她。做父親的,就像哪吒的爸爸一樣,不能忍受他的小孩子。很動人的是,做媽媽的面對如此困境,求神拜佛,可爸爸置身事外。這種題材多從媽媽的觀點來寫,姊妹角度的較少。做為姊姊,作者其實很企求能得到一般人的自由,可是沒有辦法,隱隱覺得為什麼是我?因此,甚至有次幾乎惡意地不想救妹妹。整篇寫出家有罕病兒的掙扎煎熬,問天天不語,問醫生也無話可說。我相信她還可以寫得更深刻,但我讀了就是心酸。

郭強生:敘述者的語氣似乎仍停留在過去,覺得自己被剝奪了。其實可以有比較豐富的方式,來訴說這樣的切身經驗。

廖玉蕙:如果你是當事人,就會知道生活有多麼困頓。所以,才會有一刻覺得讓溪水帶走妹妹說不定是好事,還她應有的自由,這是非常正常的反應。

〈水火戰場〉

阿盛:這是一篇在餐廳工作的經驗紀錄,裡邊的各種生態,描寫得很生動,顯然有多年的經驗和觀察。最主要的優點是雜而不亂,雖是寫一間餐廳,卻也寫出了一個小社會裡邊的人性人情,各種常軌、非常軌的呈現,在餐廳之外,常也可以看到很多小圈圈是如此。

陳淑瑤:把餐館廚房裡的風光和人情世故,描寫得生動有趣,特別是節奏感,有時跑菜好像赴湯蹈火,很急。我最喜歡的是中場休息時間的描述,各自找地方休息,又寫到冬天的天光像苦瓜,還有很淡的夕陽透過玻璃杯照在桌墊紙上等,都滿打動我的。文字不俗,每一段該停就停,收放自如,色彩也鮮明。

廖玉蕙:作者一定真的在餐廳待過,是親身經驗,不然不可能寫得那麼細且傳神,內容風風火火,讓讀者清楚得窺餐廳作業。用字遣詞非常準確,沒有贅詞贅句。從中看到一個團體裡細微的人情,跟內場外場互相拮抗的張力,是非常完整的有機體。我也特別注意到描繪冬日陽光的情境。

郭強生:一開始覺得有趣,將餐廳寫得栩栩如生,但語調從頭到尾是單調的,到後來變成很SOP的寫法,比如「這晚廚房當機似地當菜(中略)……這事常常演變成組織成員之間的對抗」。一開始很機械式地強調忙碌,不能一直依著這種語氣,寫整篇故事。

陳淑瑤:我同意口吻是我們最直覺喜不喜歡的。〈吃麵的兆頭〉也是,明明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小姐,語氣好老成。每個人的敘述語氣,有時會讓評審有不好的感覺。

石曉楓:如果選五篇,我會選這篇。我反而認為這篇有一些非常親切的聲口,有一點文青味道,可又是在餐廳工作,所以作者會說「有關係就沒關係」、「我這一次並不是……」或「應該是這樣才對」。她就是一個學生,也許是文學系,跑去當餐廳服務生。很真切寫出每個人為了求生,所做出的各種抵抗,不管內場外場體力智力,都在鬥。作者也許也想牽扯出較大的制度問題,呈現不合理的僱傭關係,也應該有這個野心。每次讀這類文章,我都很怕後面弱掉,這篇前面滿緊湊,收尾忽然來一段寫別人離職、潑水玩,似乎硬要對應「水火戰場」,有點散掉了。

所有獲票作品討論完畢。一票作品除〈家裡的那個賊〉保留,餘皆未獲其他評審支持。評審針對兩票以上的作品,進行第二輪投票,圈選五篇,最高5分,最低1分。結果依得分高低排序如下:

〈童仔仙〉11分

(阿盛4分、陳淑瑤4分、廖玉蕙3分)

〈水火戰場〉11分

(石曉楓2分、阿盛2分、陳淑瑤3分、廖玉蕙4分)

〈驅邪〉10分

(石曉楓1分、阿盛1分、陳淑瑤2分、郭強生5分、廖玉蕙1分)

〈花人〉10分

(石曉楓5分、陳淑瑤5分)

〈吃麵的兆頭〉10分

(石曉楓4分、阿盛3分、陳淑瑤1分、郭強生2分)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9分

(郭強生4分、廖玉蕙5分)

〈玫瑰與獸〉8分

(阿盛5分、郭強生1分、廖玉蕙2分)

〈家裡的那個賊〉6分

(石曉楓3分、郭強生3分)

〈家裡的那個賊〉確定淘汰。因分數相近,評審決議進行第三輪投票,最高7分,最低1分。結果為:

〈童仔仙〉21分

(石曉楓2分、阿盛5分、陳淑瑤6分、郭強生3分、廖玉蕙5分)

〈水火戰場〉21分

(石曉楓4分、阿盛4分、陳淑瑤5分、郭強生2分、廖玉蕙6分)

〈玫瑰與獸〉21分

(石曉楓3分、阿盛7分、陳淑瑤2分、郭強生5分、廖玉蕙4分)

〈驅邪〉20分

(石曉楓5分、阿盛1分、陳淑瑤4分、郭強生7分、廖玉蕙3分)

〈吃麵的兆頭〉20分

(石曉楓6分、阿盛6分、陳淑瑤3分、郭強生4分、廖玉蕙1分)

〈花人〉19分

(石曉楓7分、阿盛2分、陳淑瑤7分、郭強生1分、廖玉蕙2分)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18分

(石曉楓1分、阿盛3分、陳淑瑤1分、郭強生6分、廖玉蕙7分)

由於各有堅持,基金會表示此屆增額為四名佳作。評審再就21分的三篇作品,進行第四輪投票,最高5分,次高3分,最低1分。結果如下:

〈童仔仙〉17分

(石曉楓1分、阿盛3分、陳淑瑤5分、郭強生3分、廖玉蕙5分)

〈玫瑰與獸〉15分

(石曉楓3分、阿盛5分、陳淑瑤1分、郭強生5分、廖玉蕙1分)

〈水火戰場〉13分

(石曉楓5分、阿盛1分、陳淑瑤3分、郭強生1分、廖玉蕙3分)

評審決議依得分高低,由〈童仔仙〉獲得首獎,二獎為〈玫瑰與獸〉,三獎為〈水火戰場〉。〈驅邪〉、〈吃麵的兆頭〉、〈花人〉、〈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同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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