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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慶岳/與里爾克做愛(其實是一個骯髒的人)

2019/04/03 22:30

〔阮慶岳/自由副刊〕

photo:顏寧儀。https://www.facebook.com/nrebeccayen?fref=ts

★豎琴手

忽然,我們就置身於林間。

有一株樹躍起身前,純粹地超越了其他的林木,直接對著我們高聲歌唱起來。又彷彿在我們二人的耳內行走,萬物因此全然噤語寂聲,在沉默中等待著那必將出現來的未明承諾,是否終於伴隨著歌聲的吟唱,終於對我們宣告出來。

於是,你置放我在如茵的草地上,陽光從林梢灑落籠罩全然赤裸我的身軀,有如一瓢白玉閃爍著什麼饗宴的新鮮氣息,專注等待王者你的降臨與啟食。此時,無聲息生靈動物紛紛從各自隱密的巢穴顯身,穿梭在忽然明朗也自由的林木間,絲毫沒有心機目的、也沒有任何恐懼地自在走動,有如初次到臨已然被眾人久遠遺忘的樂園。

唯一猶然被你毛髮遮蔽住的那頭隱獸,隨著你肢體的逐漸顫抖動搖,慢慢地探身出來衡量窺視著我的肉體,也彷彿是在呼應蛇籠般的樂音召喚指引。而那座被神祕地搭築起來、沒有任何遮篷避風雨的廟宇神殿,也讓長久等待著能被嘶吼出來的咆哮與欲望,從初始的微弱黯淡、轉化成令人驚駭的巨大,吸引所有以為獻祭必然具有咬噬與流血、蚊蠅般流連不去期待者的關注目光。

你硬挺無畏的身軀,穿越琴弦般狹窄的山谷,向我展開有如潮汐起落的落英花瓣,相互尋找定位你我心靈路徑的交會口,就是傳說中可以承受真實聲音撞擊的聖壇。你教導我如何發出欲望與愛的歌唱,讓我知道這絕非不可及之物,因為歌聲本是欲望存有的證明,也是你唇齒間自然而然的啟合脈動,卻是我一直以來疑而未信的徘徊所在,更肇使我一直存活有如闇啞的局外人。

我知道你過往曾經有過無數美麗的歌唱,能將星空愛情般轉向人間的懷抱,只是如今那些戀曲流逝無跡,化為環繞萬物吹拂的靜謐微風,無人知道歌聲究竟源自何處。也許,你只是要讓我終於明白,唯有能從幽谷陰影中現身的行動者,才得高聲拉響出讚美的琴音,唯有懂得品嘗死亡罌粟的絕望者,才不會錯失掉每一個最細微的曲調。

聖殿光潔無塵埃,猶如水池鏡面的反射光影,引我們目光迷離無從視得真相,只能閉目尋覓那傳說中能讓心靈寓居、並藉此擺盪在生死雙重國度的歌聲。因此,得以辨識那溫柔永恆的溪流,究竟於哪座山脈藏身的蹤跡,學習辨認真正的引導何在,並且不致失途墜落。

你攜帶各樣飽滿果實的身軀,讓我透過反覆出入你的唇齒,得到品嘗與飽足。我的表情應當一如渴飲的孩童,亟想要表達出啃咬果實的悠遠感受,可是字句卻糾結在我嘴裡的滋味泥漿,竟只能從果肉核心流淌出無言的汁液,有如那終於被初次發掘的新湧水井,賜福我們滿盈未曾經驗過的甘甜滋味。

然後,你問我說果實的滋味如何?我說:果實的美妙名字,盡述了人所皆知的含意,那一如期待中的甜蜜味覺,確實凝聚了我身心初始的聆聽意願。然而,在這個意外的時刻,從我味覺的感知深處,溫靜地昇華出來一種清澈、覺醒,與光亮的歌聲,攜帶著大地與陽光的溫暖,讓我經驗到你獨特果實的神聖與歡愉。

我感覺到你我身體的結合難分,急速旋轉幻變如雲霧顯隱,汗水也同時揮霍如雨珠滑落,我們如他者般勤奮耕耘著彼此的溝渠土地,試圖歸返到那古老傳說的愛情懷抱。你不斷轉換與運動著你豎挺的身軀,似乎想讓我可以更遼闊與自由地呼應著你歌聲的蓄意頓揚,或是只想告知我其實你即是那不可直視的豎琴手?

我因此了解痛楚是什麼,也學習了愛情的起伏路徑,並且預知因分離而生的絕望訊息。於是,一直隱而未現的某個祕密,逐漸在我們和諧難分的共振韻律裡,如煙硝緩緩從遠方大地升起,不斷轉述著禮讚與頌揚的唇語,對世人做著徒然卻不自棄的某種宣告。

親愛的,請告訴我,我應當向你奉獻什麼呢?你教會我如何聆聽春日的歌聲,如何看見從黃昏樹林裡,孤單奔馳而來的白馬,體內所噴躍對空闊的嚮往歡呼。你的肉身是一朵銀蓮花,一步步救贖我被冬日禁閉的草地,直到我終於發出響亮如彩霞的鳴叫聲,並以涓涓流注的清溪水,環抱溫暖著你的根器,讓你堅持對我綻放的那枝銀蓮花,得以兀自鬆懈萎軟去。

親愛的,請告訴我,這即是你向所期盼的犧牲嗎?你的肌膚如此寬闊光滑,將我含羞的花瓣不斷翻捲如浪潮散落,承托出有如星河的燦爛光芒,我因此見出反覆翻騰後的邊緣盡頭,以及你肌膚黝黑如夜空的深邃久遠。所以,我明白此後更要堅持愈加殘暴決絕,讓這樣本屬專制的肉體連結,得以繼續聲嘶力竭地殘延下去。

你告訴我不要為這一切過度驕傲,我們只是被某位判決者豁免枷鎖與鐵頸圈,因此不必落入他們陷阱般生命假態的兩位倖存者。並且,你說我終於得到了早該獲得的生日玩具,我因此有著絕對的自由與權力,可以安靜地在角落獨自玩耍,同時可逕自任意地向世界散發出純淨的喜悅感受,不必去擔憂巨風襲來時,是否會顛覆我天真船隻的安穩。

啊啊啊,我再次聽到林間有追逐跳躍的蹄聲奔過,生命急促呼吸的起伏節奏,又重新在這片沉默的大地啟動。為了尊重那縱意廝磨時的鏗鏘樂音,選擇以芬芳祝福來安靜聆聽的生靈動物,必會一次又一次地拜訪我們,甚至在最酷寒的絕望冬夜,為我們源源醞釀深秋的繽紛色彩,有如從洞穴深處取出陳年的溫熱紅酒,證實灌木叢般黝黯這場性愛的真實存有。

親愛的,你施加於我的恩典,並不僅止於你轟轟的雷電情愛,而更在於讓我重新成為一個潔淨的孩童。你教會我所有新穎的舞步,讓我懂得如何穿梭在死者的星座間,並聆聽春天劈雷的第一個召喚聲音,就像那一棵決心躍身出來的樹,堅持只依照聽覺的節奏行走,完全明白唯有那最深遠的幽密核心,才能夠演奏出如此高揚的琴弦響聲。

親愛的,為了你一人,我將不斷嘗試至美的舞步,讓那些即將返入隱蔽巢穴的寂靜生靈,得以確切見到我們勇於在黑暗與明亮間,不斷做擺盪的美麗身軀。是的,你就是我最親愛的人,我因為你的肥料布施滋養,得以真實面對分歧路口的檢視盤查,也因為你這樣攜我投身大變化,進去出來然後進去又出來,而認知至痛與喜悅的必然關連,明白歧路何以即是相逢的命運巧妙揭示。

親愛的,若果有朝一日我們終於被塵世所遺忘,我會依舊無所懼地對土地說:我曾經以愛的信心,穿刺又穿刺過你的身軀,也會勇敢地對河流說:我也曾經以愛情的寬大,接納又接納你的浸泡洪水。因為,這就是我們今日所發生過的性愛紀錄,我也會認真記住你剛出發啟步時對我的告誡:絕對不許回望這一切的呼喚與忠告,因為這就是進入森林的必要迷失過程。

因為啊因為,你說聲音與影像不可共存,且記憶只能擇一而居。

photo:顏寧儀。https://www.facebook.com/nrebeccayen?fref=ts

★骯髒的人

那時,男人裸身立在面前,讓她從心裡打了個冷顫出來。怕他見出自己這樣不稱年紀的緊張,就彎身去解衣服,斜眼見他依舊愣立在那兒等待著什麼,似乎並不確定應該再來要怎樣進退應對。

光線這時正好從他身邊的窗子射入來,把他暗色結實的滑美軀體,整個打照得光亮起來,有如從流動中突然凝止的大理石雕像。兩人都知道再來要發生什麼,對於這一時刻也期待已久,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困惑。她就展伸開肢體,曲身躺臥上床舖,轉頭對男人笑著說:你也來啊,現在可以上來了啊!男人融冰般浮現笑容,如孩童那樣雀躍地跨身過來。

男人握抱住她的身軀時,僅僅發出歎氣般的連續長聲:啊……啊……但是,立即如同終於找到嫻熟樂器的演奏者般,毫不遲疑就展現出來駕馭的本事,並且還半帶炫耀地催發出她長久隱埋的熱情,讓她筋骨與意識同時鬆弛解放,甚至成功發出兩人共伴的鳴響。

這一個下午的不尋常熱浪侵襲,讓兩人汗水交織流淌,最後一起癱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不能言語也不想動作。被男人這樣自信地進入身體,讓她想到新婚後,並不順遂的性愛經驗,半由於丈夫拘謹保守的個性,以及他母親夜裡隨時都可能啟門而入的壓力,使得兩人的性愛嘗試,一直顯得困頓也草率,甚至導致了兩人對此的日漸闌珊態度,以及終於分房睡眠的習性。

她有時會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所以肇始了過往這樣殘缺難以修復的肉體關係,甚至是否也間接使丈夫的憂鬱病症因此加劇?婆婆明顯都清楚了然,也幾度暗示她去看病吃藥,因為,「女人就是要有本事,能夠讓男人想去愛憐她的身體啊!」

她是一個對自己容貌與外表深具信心的女人,但是這樣十幾年婚姻生活下來,發覺已經不再如此自信了,她現在會迴避去看望浴室鏡子裡裸身的自己,害怕去想像這具日日愈發衰敗下去的身體,未來可能淪落的模樣。

但是,以為只會不斷晦暗下去的肉體沉寂狀態,卻在這樣異常炎熱的下午,突然有著重新發芽冒長的可能。她其實依舊記得這種肉體的歡愉滋味,那是還在婚前恣意周旋於不同追逐者的時候,由於自己顯得輕率自信的驕縱姿態,讓那些相往來的男人們,都願意討好承歡她的身體需求。

只是,結婚後就不再有這樣的歡愉感覺,甚至轉成並不說出口的怨懟責怪,以及某種隱隱的對抗牽扯。她知道丈夫和她都不是這樣有心機小心眼的人,但是和許多身邊朋友一樣地,就不覺間掉落到陷阱般的關係惡夢裡,還發覺根本無人得以述說。

男人說要去浴室沖個澡,然後就得回去上班。她望著男人裸露的背影,堅定硬挺走出去房門,然後聽見淋浴的水聲響起來,男人輕快低哼著什麼歌曲。她有些感慨、也有些欣喜,彷彿知道生命必將改變,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她覺得像是被莫名判罪的人,刑期屆滿解脫枷鎖般地鬆了口氣。

男人出浴室時,她還是慵懶地躺在床上。男人用浴巾擦著頭髮,望著她說:「你也要起來了吧?」她搖了搖頭。男人又說:「那我再回床上陪你一下子嗎?」她有些詫異男人會這麼說,就問著:「你不是要趕著回去上班?」男人說:「還好,晚到一點沒有關係。」就又俯靠過來,傅憶平聞到他身上發出慣用的乳液香味,忽然擔心會不會有人也嗅出這味道呢?

「你開心嗎?」男人問著。

她點了點頭。

「那我以後還可以再來找你嗎?」

又點著頭。

「你要我當你的情人嗎?」

「哈哈哈……」她就笑了起來:「你不如就直接跟我求婚算了吧!當個情人算什麼,不上不下的,我早就不吃這一套了。」

「你要我向你求婚嗎?好啊好啊……」男人就跳下床,單膝跪了下去。

她立刻笑著制止男人,說:「不要鬧了,連你現在到底有沒有別的情人,我都還弄不清楚,哪裡會和你扯到什麼別的事情去呢!……你也許該回去上班了,免得別人起疑。」

男人起身穿衣服,離開前回頭對她說:「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情人,我不是那種男人。」

這樣的說法,讓她覺得甜蜜,就飄忽地在心底呢喃起來:

啊,是你在我溺水求救與呼叫的時刻,唯一從列隊而過的天使雲朵裡,獨獨聽見到我哀戚的聲音,然後決定轉頭盼顧我的處境,並且為我停留入人間的那人嗎?你如此擔憂我,將我緊緊擁抱入懷裡,我卻終因這樣的摯愛過於強烈迫身,而在他日窒息死去嗎?你宣稱是我獨特的美,賈禍誤導你此後的生命行徑,但我們都深知這只是恐怖的開端,卻也甘心去承擔這一切結局。

是的,我們所以如此沉溺在彼此的性愛歡愉中,是因為恐怖自身尚且不屑將我們糾纏的身軀摧毀。你也知道所有的天使,都攜帶含毒的雙翼降臨人間,於是我只能沉憋住呼吸氣息,以啜泣來吞嚥呼喊求救的聲音,有如沉潛入深海的無名骨骸,任水流漂移無人知曉。

但是,如果解救者不是天使也不是人間,我還可以向誰去求救呢?那些環顧瞻視我們一切起仰舉止的動物,完全知道我們意圖述說的幸福,是如何短暫不可憑靠,即令僅僅只是想藉著這樣瞬時即逝的幸福,找到存活世界的方法,也完全得不到安居的任何承諾。

可是,我必是那幸運的獲救者,因為你以著天使的姿態,降臨到了我荒旱的田地來。而且我完全相信,我們的性愛互動,就是一個使命的完成,也是那個關鍵的按鈕,讓我全新的命運得以因此啟動。

那個下午與男人這樣突然的性愛,有一個記憶留存在她的腦海裡。就是正在他們筋骨熱汗淋漓難分的時刻,她感覺到自己在翻騰中,就忽然被觸擊什麼內裡深處,像是一個指尖按下去什麼開關,便伴隨著男人起伏的動作,失控發出吟哦般的離奇喉音。

最令她詫異難堪的,是在兩人這樣激揚歡樂的同時間,她聽見自己放了一個響屁,並且感覺到伴隨著屁聲,滑排出不大不小的一坨糞便。她當下立刻用襯在身下的毛巾,將濕軟的糞便包蓋起來,並且彎手拋置入床底,沒有讓男人感覺到任何動靜,就處理掉這個難堪的插曲。

但是,在最是難得極致歡快的同時,居然會出現這樣簡直丟臉到屈辱的事情,是她如何也不能想像到的。肢體在全然鬆弛與享受的同時,居然失去對平日緊閉排糞的控制能力,這像是給自己一個警訊、或是賞了一個耳光,這身體竟然如此直接宣示這些汙穢物的存在與不容否認。

她不知道男人究竟有沒有感覺到什麼?看他顯得絲毫不受干擾地繼續性愛的動作,自己則在歡快吟哦與尷尬禁制的矛盾狀態裡,一邊敞開身體還一邊掩飾真實的糞便。空氣裡散發著惡臭的氣味,狎意地徘徊彌漫在顯得封閉的空間裡,讓她充滿屈辱地期待一切都能盡快結束,好像忽然被放到一個悲喜難分的舞台上,任旁觀者又哭又笑地恣意觀看。

男人到離開的最後一刻,都沒有表露出任何知情的神色,也似乎沒有察覺她忽然顯現的慌張與不安。但是,那個突然襲來的惡氣味,卻長久留駐入她的鼻息呼吸,彷彿圖騰刺青銘刻在她的記憶裡,只要每一次回想起來,就是一次羞辱的回顧。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問著自己,卻無法做出任何回答。這樣本來不該相互連結的迥異事端,卻惡意地不斷發生在生命裡,讓她總是措手不及地遭受羞辱。難道是我犯了什麼錯,譬如驕傲、自私什麼的,所以才領受到這樣有如懲罰般的待遇嗎?還是,我根本就還沒有權力得到全然的幸福與快樂呢?

這純然私己的記憶,是一條時隱時浮的水流,穿梭流連在意識與記憶裡。她確定沒有人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十分明白即令如此,她也沒法去掩蓋或否認這段事實的存在,這記憶有著自己的存在意義,甚至與她沒有必然關連。

只是,有時候回想起來,都要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骯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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