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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蒼多/我的輕井澤初體驗(它的魅力就在「輕」)

2018/11/13 17:30

圖:達志影像。

〔陳蒼多/自由副刊〕輕井澤的魅力大概在「輕」吧,沒有車馬囂,有「雲長池」之美,又有「王子度假中心」加持:「王子」不如「天皇」那樣是不可承受的重;再加上旅伴的外孫女放送童趣,旅程似乎洋溢著不可承受的輕。

第二天就感受到ROKUMON觀光列車的獨特悠閒;一面旅行一面享受餐桌上輕食(雖然導覽手冊寫的是「還可品嘗信州美食」)。火車的「匡朗匡朗」,是在重複「春風得意馬蹄輕」的旋律?景與食交融,在同一時空中穿梭,時間在空間的轉換或流失中凍結,詩人常說的「時間飛逝的跫音」成為神話。或許容我大膽假設:這正是靈肉一體或甚至超越「生住異滅」的境界。

忽然,有乘客對窗外揮手、歡呼。原來列車駛過它的總公司,所有工作人員衝出來迎迓。他們的手勢疾如風,眼神的專注,大有「糜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之勢,其實是另一種敬業的表現。辦公累了,來一次莊嚴又開心的應酬,只有日本人想得出這種點子。

小諸城址也有可觀之處。全城唯一的人力車夫輪番各載兩人遊城,佐以精采解說,理應精疲力盡,卻還要唱一首歌給我們聽,並要我們猜是什麼歌。我們立刻猜中是〈壽喜燒〉,因為坐火車時曾播放這首歌,原來它已成為日本火車離站或進站時的招牌歌。妻子在歌唱班學過這首曲子,於是旋律在空中輕飄:「請你仰望天空,看看夜晚的星星,小小的星星,小小的光芒,彷彿吟唱著小小的幸福……」

領隊告訴我們,這首〈壽喜燒〉曲子是日本歌手及演員坂本九的夫子自道。他說,坂本九到東京發展後,來到小諸,無法融入當地人的生活中,就寫了這首原名為〈昂首向前走〉的〈壽喜燒〉。又根據作詞者永六輔的說法,「這是他(永六輔)在1960年改訂《美日安全保障條約》而很失意時所寫的歌詞,也曾說過是他在失戀時所寫的歌詞。」一般而言,「此歌的歌詞內容大約是講述一名孤獨一人在夜裡徘徊的男子,必須藉著抬頭向上望使眼淚不致落下的情景。」這倒是很令人動容,超越無語問蒼天的境地。

隔天早晨,我們走上「鬼押出園」,看到蒼勁的小松樹從火山爆發後冷卻的硬石頭中蹦出來,禁不住為植物的生命力和韌性所動,這就是所謂的「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仰望天空忍住眼淚之前如能看看這些大自然的強者,眼淚也許就真的忍得住了。

晚餐品嘗會席料理之餘讀到了一則懷石料理的典故。原來以前和尚肚餓時如在肚子懷著一塊熱石,就會有飽足感,可真有禪意。更有禪意境的是,日本茶聖千利休去見戰國大名織田信長時,竟是拿著一個盤子當禮物,人問其故,答曰,盤子裝滿水就可以映明月。好個「掬水月在手」。千利休的水心秋月,不知織田信長是否識貨。再者,盤子可裝會席料理,也可以醞釀月湧大江流的氣勢,君子不器,此之謂乎?

有個景點是小布施町。日本著名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晚年長住於小布施町。浮世繪常以彩色印刷的木板畫手法呈現。領隊說,歐洲在進口日本茶時,包裝紙印有浮世繪版畫的圖案,進口商說,茶葉可以少,包裝紙愈多愈好,可見浮世繪風靡泰西的盛況。眾所周知,浮世繪尤其影響莫內與梵谷,莫內從臥室、廚房到畫室全掛滿浮世繪,梵谷則藏有北齋二十三部作品,他甚至在日記中說,「如果你說我們是喜歡浮世繪,就是瞧不起我們。浮世繪是我們的信仰。」領隊在講解時記不起莫內這個名字。我先前聽到他提起open garden,就想起與花園有不解之緣的莫內,稍後偷偷告訴他,他擊掌稱是。此地無大家閨秀的原野風光,倒透露莫內小家碧玉花園的氤氳。

北齋的畫室還完整地保留在此地的北齋紀念館中,可惜也許是為了趕去享受當地消暑的栗子剉冰,或是其他原因,無緣進入參觀,這或許就是畫與冰或靈與肉不可兼得的無奈。但見畫室外有兩根旗杆,因為北齋的畫篇幅巨大,如要有足夠空間放置,就需要邊畫邊把作品升上旗杆,這也算是奇蹟吧。北齋的大氣磅礡也是讓莫內、梵谷折服的原因。

北齋的大並不影響輕井澤的輕。這夜我在〈壽喜燒〉的旋律陪伴下入眠(雖然旋律不像搖籃曲),夢中北齋旗杆上的畫在清風中送輕柔,感覺像是最後晨曦拂醒了直把異鄉作故鄉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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