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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崇凱/火車夢(早在火車問世前的很久很久以前)

2018/10/14 22:30

photo:阿尼默。www.facebook.com/animo.chen

〔黃崇凱/自由副刊〕1968年末,一列從巴黎出發的長途火車,穿越兩個德國,穿越甜菜構成的海洋,穿越廠房、聚落,穿越層疊繁複的冬夜,前往布拉格。列車在旅途中一點一滴蒸散紛擾人世,搖搖晃晃地瀝乾思維瑣屑,幾乎全部旅客都不分貴賤、階級,平等地被夢境運送著。除了一間包廂。有個叫做胡里奧的大鬍子高瘦男子,指間夾著抽到一半的紙菸,向另外兩位旅伴述說著前一年過世的爵士樂手John Coltrane。本來他們要睡了,但其中叫卡洛斯的,留著一道修剪整齊的唇上鬚,好奇發問爵士樂何時開始有鋼琴。胡里奧像在腦中搜尋檔案,深深吸了口菸,隨即從19世紀末的爵士先驅散拍音樂(Ragtime)說起,邊說邊想似的,談紐奧良出身的鋼琴好手Jelly Roll Morton(這傢伙宣稱自己在1902年發明了爵士樂),數到紐約的鋼琴手James P. Johnson怎麼將藍調樂曲的靈魂注入正在茁壯的爵士樂。胡里奧彷彿抖開了一張爵士鋼琴手的系譜,逐一數算,他管風琴似的聲音彈奏字句,兩個朋友聽得像家教學生。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出叫賈布的矮壯男子,搓著人中的鬍鬚,時不時抓抓一頭爆開的鬈髮。他是比較不專心的學生。卡洛斯沒想到他隨口問問,引出胡里奧那一大串累累葡萄似的人名。他們在搖籃般的深夜,跟著飄散在車廂中的煙與詞語,間或半小節一小節跳現的破碎曲調,伴著啤酒、冷掉的香腸和薯泥,就像待在一列所有人夢中隱約見過的火車。

她抵達池上車站,驀然想到第一個夢見火車的人可能做著怎樣的夢。她調整南瓜帽的角度,順好兩鬢到耳後,戴上蒼蠅眼大墨鏡,遮蔽過於猛烈的陽光。整建新造的池上車站,據說以木造榖倉造型呼應池上米,站內木造半圓拱形柱撐著雙斜屋頂,沒有多餘裝飾,穿過月台廊道,出了剪票口,迎面是玻璃帷幕,遠處有雲,暗綠色的山稜,近處翠綠的植被,兩邊排排站的商家和車輛。她想到一個空曠,天際線寬闊的地方,獨自度過四十歲的生日。時間是十二點四十一分。行前查了好幾家民宿房間,發現有單人房的似乎不多,最終選了忠孝路的背包客棧雙人套房。她來到這間民宅樓房,向櫃檯領了鑰匙,上了三樓房間。進房第一件事要檢查床底,OK,接著看看浴廁,OK,確定沒有其他人。或許是少女時期看多了驚悚漫畫、電影的後遺症,她在外住宿,總得查看過才能安心。外頭天光燒得白熾,被削得薄透的窗簾遮不住滿溢的明亮。她躺在偏軟的床墊上,雙腳著地,面向天花板,瞇著眼,等走來民宿路上積累的一身燥熱散去。瀏海髮絲黏在額頭,她撥開頭髮,抹了一手掌的汗。躺了幾分鐘,起身點開空調,開了電視,再躺回床上,閉著眼聽。正巧播著池上、關山一帶的旅遊節目,兩個出外景的主持人一搭一和,跟在地的店家漫遊。她聽到離民宿外不遠的大坡池,聽到走一段路就看得見的金城武樹,聽到一些返鄉青年的經驗談。她感覺身體正在降溫,前夜起始不斷堆積的疲勞有如積木被逐一抽走,終於潰散在夢裡。

日後他們偶爾會想起,在布拉格洗三溫暖的經驗。火車在清晨時分開進布拉格車站,出口處窣窣等著的高瘦子米蘭迎面給他們一人一個擁抱。米蘭當時沒見過他們,不過拉丁美洲人在這卡夫卡的家鄉,就像那隻一早醒來變成的巨大甲蟲一樣明顯,誰也不可能忽略。客人們預計待一星期,米蘭打算帶他們在城裡四處逛逛,他準備的散步路線,可以從卡夫卡的出生地、卡夫卡父親經營的商店、卡夫卡工作過的勞保局等等串連起一條從生到死的虛線。這一年實在發生太多事了,整個世界似乎陷入熱病,先是布拉格之春,再是美國的黑人民權領袖被刺殺,接著是巴黎的五月風暴,然後是卡洛斯的家鄉墨西哥市爆發的血腥鎮壓。米蘭的耳目始終保持警覺(他知道自己上了黑名單),隨時注意周圍的細節,畢竟從蘇聯坦克開進這城市那一刻起,就輾碎了所有年輕人曾經熱切期盼的自由。

在舊城廣場Maiselova大街五號的建築裡,卡夫卡曾看著窗外的圓形小廣場,說自己這一生都關在這個小圓圈。賈布說年輕時就是讀了卡夫卡的小說豁然明白小說原來可以那樣寫。他們在廣場上走了幾圈,像群出差的土地測量員,蹲下觸摸腳底的石板,彷彿那樣可以測量出卡夫卡的足跡。米蘭帶他們去Pařížská大街三十號,向他們介紹這就是五十多年前那篇《變形記》的創作地點,不過原先的建築早已毀於戰爭末期的1945年。米蘭很高興可以跟他們聊卡夫卡,他老早就弄來地下印刷的卡夫卡著作,懷著受迫、驚喜的熱情一一讀過了。他跟其他作家都約莫在十多年前才接觸到這位土生土長的德語作家。雖然許多建物撐過戰爭遍布或大或小的毀損,但這也不是這城市經歷的第一次戰爭了(這可是一千個塔尖的城市啊)。幾百年來槍彈來去,樓起樓塌,教堂的鐘聲仍然在響,查理大橋下的伏爾塔瓦河依舊靜靜地流,為數眾多的哥德式、巴洛克式建築物,從卡夫卡的生前矗立到他們眼前,而那座城堡像是可以再延續一千年。

米蘭開玩笑說,幸好卡夫卡在這城裡住過十幾個地方,也寫過不少描述城中實景的作品,我們分幾天慢慢走。他安排了一些在地朋友約在 Café Louvre(也是卡夫卡常去的咖啡店)跟這幾位遠方友人聊天。這是表演給監視他們一行人的眼線看的,故意表明他們的磊落坦蕩。後來米蘭領他們去洗三溫暖,這才從裸裎相見、蒸氣氤氳,充滿水分的耳語中,敘述了自從坦克進城占領的真實生活。從三溫暖出來,他們沿著伏爾塔瓦河邊漫步,臉頰紅潤的卡洛斯和賈布,呼著氣向米蘭抱怨身體洗得太熱了,米蘭露出促狹的笑,猛地一把將他們兩個推落河裡,十二月上旬的河水凍得兩人霎時喘不過氣,狼狽游上岸的兩人攤坐河邊,呼哧呼哧,風一吹,又更寒冷了。賈布對卡洛斯說,剛那一會,我真以為我們就要死在卡夫卡的家鄉啦。胡里奧、烏格涅大笑,米蘭引述了卡夫卡的一段話,大意是人們該讀那些會使你頭蓋骨疼痛的書,讀書不該只是為了娛樂。我們該讀的書要像一把劈開你心中凍海的刀斧。米蘭說,朋友們,這就是我們該寫的書。我們寫的書就該如此!

她從矇矓的夢中醒來,像從很遠很遠的古城旅行回來,暈沉軟爛,周遭亮度比睡前低了幾個刻度,電視播著整點新聞。她內心怨歎,結果大老遠跑來這裡睡午覺,還睡得肩頸都僵了。她慢慢起身,伸展雙臂,畫著半弧形,左右側翻鬆開腰臀,立起上身,緩步走進浴廁,尿尿,洗臉。出了民宿,越過大路口,沿著池富道路步行,兩旁都是綠得亮眼的稻田。傍晚的陽光柔軟不少,偶有輕風,她盯著手機地圖,看著自己的定位點在平面地圖上移動,經過路旁豎立的說明牌子寫著農夫某某種植多少面積的什麼稻米品種,前往大坡池。她沿著步道打算繞行大坡池一圈,三兩遊人,間有幾輛腳踏車路過,池中有一、二竹筏緩緩劃開水面。走到蓮花密集區,葉面或平貼或微彎,遠山淡影,細細塗抹光度靉靆的雲彩。她知道太陽落到西邊去了,眼前景物都漸漸沾染一層稀薄的陰翳,物體變得更為立體,像是所有的光明都藉著細微的闇影支撐。她這時才發現平常習慣城市嘈雜聲響的耳朵,遭逢這偌大的一池安詳,像是有人把接收音波的開關轉低了,像是突發的失聰。不過總有摩托車遠遠近近的排氣聲反覆驗證她的聽力正常。

她走回忠孝路上,轉進中東三路,按著網路地圖推薦餐廳,吃了分量巨大的炒麵,吃得滿嘴油膩。勉力挑出麵裡配料,還有三分之一的麵在盤裡。她羞赧結了帳,走在中山路上,看到池上書局,門口白貓斜躺在旁。她穿過兩側商品架掛滿的立可白、各色原子筆,想看看後頭兩排書櫃的內容。她跟戴眼鏡的老闆點點頭,自己看了起來。蔣勳、劉克襄、蔡康永、陳文茜、侯文詠著作最多,包括簡繁體版本,有些則分不清是放了很久沒賣掉的書還是這些名人捐出來的書,只有幾格放置新書。她看完,點點頭退出,天空完全暗下,街上店家的招牌都亮了。她走啊走地,穿行在街巷間,還越過鐵軌,見到廢棄許久的老戲院。夜闇中藉著路燈和民居可以看到手繪電影看板,大概是重新複製貼上的老電影海報,盡皆斑駁剝落。她對著張著黑色洞口的售票孔,看不見融在黑夜裡的戲院內裡。不遠處有狗吠,伴隨抖動鎖鏈的碰撞,她循著來路返回燈光密集的街市。街上兩家連鎖便利超商像是兩架捕蚊燈,誘引著她進去。她決定到池上鄉農會的生鮮超市,買點零食、水果。回去民宿的路上,她只擔心晚上精神太好,拖得太晚睡,隔早爬不起來到伯朗大道看金城武樹。

photo:阿尼默。www.facebook.com/animo.chen

胡里奧對烏格涅感歎,如果不親身到布拉格,不可能真正理解卡夫卡寫的東西。烏格涅點點頭,閃過的是黃昏時刻城市塔尖群貼滿世上最富麗的金箔,像是隨時要燃燒。來了幾天,儘管低調跟在地同行見面談話,但他們都累了,簡單洗漱,關燈就寢。旅館的暖氣烘得她臉熱熱的,鼻子不大舒服,枕邊的胡里奧已經睡沉。她偏著頭,側躺空想,在她東邊的家鄉再往東,假設是個與他們的種族、語言和文化差異最大的遠東地方,好比說嘛,一個印度人或一個越南人或一個中國人,有可能怎樣跟我們此時的經歷或這個城市或那個在家鄉之外廣為人知的卡夫卡,發生哪怕一絲連結?這個想法本身就跟躺在旁邊幾公分處的大鬍子可能會寫的短篇小說很接近。她繼續想。一個女子,大她幾歲好了,假設四十,不如就讓她自己到一個小鎮,在那個誰都不認識的異鄉漫遊。年代或許是五十年後,她但願那時的女人,不管有著怎樣的膚色和面孔,都能自由自在,有著不知畏懼的安全感,不為什麼在一個從未到過的街市上走來走去。在那個很東方很東方的鎮上,走路,吃飯,睡覺,擁有明天不知道要做什麼的小苦惱。對了,天氣要熱,陽光要烈,全然與現在相反,她覺得鼻血要流出來了。她仰頭,吸著鼻子,人中搔癢,一條溫暖的濃稠液體正在下降。她掀被翻身,踮著腳尖進洗手間。她拿毛巾抵著鼻孔,坐在馬桶上,抬頭。漆黑中,她慶幸著月經才來過。她想到稍早在某作家的住處,有個叫伊凡的(應該是這名字吧?),說他深深被卡夫卡日記中的一個句子震懾了。伊凡背誦:「德國對俄國宣戰。──下午游泳。」那是1914年8月2號。她那時想到,那天哈謝克在做什麼?他已經入伍準備參戰了嗎?

她沒睡好,起了大早,穿戴防曬衣物,先到大池豆皮店吃煎豆包、喝豆漿,第一次見識豆皮的誕生。三排長條木架,切割成一塊一塊,底下燒著柴火,桶內煮著豆漿,整個空間豆香和蒸氣瀰漫。她見豆皮一張張從乳白色豆漿表面刮起來,掛在上方的竹竿瀝乾,每支竿上掛滿像是髮廊洗好晾起的毛巾。眼壓沉重,肩頸痠緊,她還是慢慢走上三公里路,來到廣告中出現的場景,一條灰色道路切分兩塊稻田,路到盡頭是濃墨的山和鑲金的雲。有三兩遊客在醜陋的人造取景相框前合照,旁邊立著「伯朗大道」字樣的假圓木。不遠處就是那棵孤獨的茄冬樹。她等幾個遊客跟金城武樹拍照後,趁著空檔,上前觸摸樹幹。它曾在一次颱風中倒下,種回幾年,又撐過了幾次強風豪雨。後來蔡依林也來玩,鄉公所把握機會,正式將她跟朋友合照打卡的茄冬樹命名為蔡依林樹。她掌中的手機地圖顯示許多地標和照片,時間融化在那些擷取自眼前景象的圖檔。有幾輛腳踏車正往這棵樹移動,她想,幸好現在只有我。她的下腹像隻狗翻了個身,胯下的血汩汩流了出來。她還得走三公里路回民宿。

返回巴黎的長途火車上,三個同行男子不像出發時那麼興奮,他們已經到過布拉格,跟許多當地寫作同行聊過,略略觸摸到所謂的鐵幕和占領是怎麼一回事。博學的胡里奧說,他在出發前就讀過米蘭第一本小說的法文版,不過不怎麼確定翻譯的優劣。他自己做過不少翻譯工作,深知那本風行捷克斯洛伐克的小說能在裝甲車開進布拉格後三個月出現法文譯本,想必有許多問題。不過他也難以就法文版內容跟米蘭確認。他們隱隱感覺,再訪布拉格的機會渺茫。烏格涅回想在布拉格的時光,時間透過足跡凝固下來,具體化成三個區域。這也是米蘭告訴他們的,城裡的語音混雜著捷克語、德語和意第緒語,大多數居民都曉得一些日常語彙。本來也有三種文化的合流並行,但猶太人在二戰後人數銳減,沒去美國的,大都在集中營消逝了。包括卡夫卡的三個妹妹。可是在那城裡遇見的人,並不讓她覺得絕望或悲觀,照常說笑、喝酒、跳舞和做愛(他們說這件事無法查禁)。是瓦茲拉夫還是約瑟夫說的,這裡的人很能體會悖謬。所以會誕生卡夫卡這樣洞悉現實荒誕的作家,也會誕生像哈謝克那種滿不在乎、消極又幽默的作家。這兩個人的生卒年差不多,住處只隔幾條街。卡夫卡的作品由好友布羅德整理出版,哈謝克未完成的《好兵帥克》摘錄篇章最早也是由同一個布羅德翻成德文發表,才廣為人知。是楊還是傑利說的,在這三個人身上就可以看見三種文化的匯聚,他們就是布拉格心靈。蘇聯占領的只能是外在事物,他們侵犯不了布拉格的深邃內在。也許是阿諾斯特說的,他們連我們的門牌號碼都占領不了(蘇聯軍隊進城時大多居民都把門牌拆掉意圖讓他們迷路)。她在火車上回想這些,漸漸遠離布拉格,最終布拉格會變成一個點,隱沒在退卻的地平線,變成回憶片段。她想像大塊時間就像一條馬路兩旁的田地,盡頭有山,山上有雲。她只是從馬路上的這棵樹,走向另一棵樹。她日後會聽聞,布羅德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過世,就在他們回到巴黎後五天。不過她此刻在昏暗的車廂內,男人們的氣味,咖啡與菸之間,繼續想像一個女子在島嶼邊緣的小鎮裡晃蕩的感覺。

她想她應該沒被看見。她一確定周圍幾公里內沒有肉眼可見的遊人車輛,脫下防曬薄外套,罩住下半身,迅速從單肩包裡抽出一疊面紙,撩起裙襬塞進內褲。濕熱的腥味殘留指尖,還得走上四十分鐘吧。頂著烈日曝曬,她幻想一切與現在相反的事物,冬天,黑夜,遙遠的古城,欸蔡依林是不是有唱過一首跟布拉格有關的歌還唱到什麼許願池的。她想了一下,不對布拉格廣場沒有許願池。不過這蔡依林是誰,為什麼我會知道這個奇怪音節的名字呢(是中文嗎)。她看看周圍,看看車窗外,仍舊跟去程所見差相彷彿,暗夜中的田園、廠房、屋子,點點燈火,大片大片被塗抹的黑。她想,這是昨天午睡時夢見的片段嗎,更為年輕的自己,三個沉睡雄性氣息均勻,她躺在火車臥舖上做著遙遠的夢。回到巴黎,她得進出版社,跟同事好好談談這次見到面的幾個捷克作家。她又想到,不知那些混在一起的好幾次談話中,誰提到以捷克語寫作的恰佩克,提到他那本小說《山椒魚戰爭》前言提到:「讓我們的生命出現的進化,不能視為這星球上唯一的進化。」胡里奧插了一句,「噢啦啦!現在我知道十幾年前出現在日本電影那隻巨大的怪獸,原來有著捷克血親!」在場只有卡洛斯和胡里奧看過那部據說極為荒誕的電影。她的鼻血又準備下降了,掏了口袋裡的手帕,她急急拉開包廂門,走往車廂間的廁所。她繼續走,想著等等先到便利商店買衛生棉,回到民宿換掉內褲,將就著昨天的內褲,覓食完畢就差不多要搭下午的火車回台北了。這就是四十歲生日。真是毫無激動之處。不過要是這年紀還很容易激動,心可就累了。可惜了眼前的藍天白雲,她只能像針腳一針針縫過腳下的柏油路,把這段路縫進記憶裡。以後會怎麼想起這大半天的獨遊,大概也就是留下被大姨媽痛毆肚腹時,自己竟然走在這晴好風景,滴滴答答地流血。她試圖分析為什麼夢裡她要跟三個中年男子搭火車出遠門旅行。那意味著父親、丈夫和兒子嗎?火車包廂又象徵什麼?她在晃動的廁所裡仰著頭好像更不舒服,在等待鼻血止住之前,也只能忍耐。她知道胡里奧可以列舉所有他知道發生在火車上的小說、詩句和電影,並且還能依照年代娓娓陳述,但如果問他第一個關於火車的夢可能是什麼呢?他或許會寫一篇小說來回答。她猜,第一個火車夢並非火車出現之後,而是早在火車問世前的很久很久以前。不然人類怎麼會想到火車的形象呢?鼻血止住了。她轉轉脖子,捏著染血手帕,走回包廂。她要繼續想像她。如果不繼續,她就不存在了。這個小小的私人想像如果持續了一輩子,持續她的生命消亡,持續到它成為思維的幽靈,徘徊在人間,或許有那麼一刻會找到承接的形體。她搭上回程火車,回到出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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