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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洪雪芬／茶（獨享一個人的早上）
圖：達志影像
洪雪芬／自由副刊
她從小看母親喝茶，不是紫砂壺配小淺杯，品茗說閒話似地那樣喝茶；是用一只瘦長的白鐵茶壺，清晨燒滾一壺熱水抓一把茶葉沖進去，皺乾的烏龍茶在熱水裡泡成全身舒展的褐色葉片，整壺不換水直泡到下午成了冷澀的苦水，但母親說茶就是苦裡甘。
那一大壺茶水母親獨享，其實也沒有人會去喝它，父親工作繁忙，出差頻繁，經常不在家，而她吃不得苦，她不喝茶。
嫁入夫家，晚餐後全家人圍坐客廳，茶几上擺了一整套茶具，身為媳婦的她坐在桌邊負責燒水泡茶，用第一泡茶水溫杯，將第二泡倒進茶海，學會看茶色濃淡，拿捏茶葉分量，安靜地為這個家裡熱絡閒聊的每個人斟滿茶杯。她一直不太習慣入口生澀的高山茶，喝不到回甘，自己面前的小茶杯裡，盛的總是無色無味的溫開水。
孩子出生後，接手顧孫的公婆沒有興致泡茶了，茶具放客廳怕被幼兒打破，都收進櫃子裡，一起收起來的還有彼此的客氣。晚餐過後，工作整天的夫妻、照顧學步兒的長輩，皆疲累不堪，沸滾的水在茶壺裡翻騰，眼看要潑灑出來，為免燙傷彼此，丈夫與她商量辭了工作自己帶孩子，條件是搬出去過小日子。
帶到孩子開始上幼稚園，小家庭突然靜了下來，獨留她一人在家。每日早上先將一籃吸飽汗臭與塵埃的衣物丟進洗衣機，清水混著洗衣粉旋轉攪和，洗脫昨日的疲憊與冷眼。等待洗衣機叫喚的空檔，她開始為自己泡一壺茶，櫃子裡陳列一排小鐵罐，是丈夫為她搜羅的各式香料茶：被小綠葉蟬吸食而意外留下蜜味的蜜香紅茶、添加佛手柑的伯爵紅茶、適合牛奶的錫蘭紅茶等。她仍不明白清茶的苦裡甘，更喜歡紅茶可以隨意添加果醬或牛奶掩蓋苦澀，只留下茶香醒腦。
她用一只磁白的英式茶壺，墊著壓花小托盤，熱水沖入，顛倒一個計時沙漏，獨享她一個人的早上，一個人的茶。她總是慢條斯理地喝完這杯茶，再收拾餐桌，洗杯擦手，準備將洗衣機裡的糾結一一理開，晾曬成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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