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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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如晴/風過青雲路

〔鄭如晴/自由副刊〕車子漸漸遠離彰化市區,往鹿港的縣道上駛,兩旁的欒樹枝枒繁茂,華蓋成蔭,形成一道優美的拱形綠色隧道。每年七月到十月的花開期,一片澄黃,耀眼浮金。當時剛上台中曉明女中初中一年級的我,才脫離學童的稚嫩期。窗外的美景常讓我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正坐在高貴的馬車上,奔馳在一條黃金道上,迎向一個夢幻王國。

中學這幾年,因家道生變,寄住在鹿港伯父家。每逢週末,我就由台中一路轉車回鹿港。寄住的忐忑與怯畏,因這條美麗的隧道而暫時忘卻。公路局的車在綠色隧道上開了近半小時,緩緩地接近鹿港鎮頭的台糖小火車站。這時,我才從仙履奇緣中緩緩回到現實人間。

下了車,步行轉進街尾的新興街,其實它更像狹窄的小巷弄,曲折蜿蜒。兩旁盡是木作或雕作人家,賣的是嫁妝和神桌板凳之類的家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從遠方岔路口的青雲路吹來,吹得我屈身彎腰低頭,吹得兩旁的平房很低,低到我的視線下。尤其夜幕低垂,那呼呼鬼哭神號般的風聲,教我毛骨悚然。在不見人跡的夜路上,黯淡燈光下,我常期待有人影出現,陪我走完這條街。

走出窄弄般的新興街,路口橫叉而來的,就是左右不見盡頭的青雲路。往左是銜接通往彰化的彰鹿路,三級古蹟文武廟就坐落在這路口;而往右過了福鹿橋,即通向福興鄉。

黃昏的風從福鹿溪那頭猛吹過來,帶著千軍萬馬,比新興街還猛烈。也許是街尾,路旁沒幾座房子,只有三四間敗舍殘牆、一兩間豬圈矮房。除了風還是風,悲壯地翻越在十二月的斜陽裡。

通常,我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走到伯父家。

伯父家就在福鹿橋前,一座五百坪大的院落。前頭的店面,伯父經營一方小小的加油站,院子裡堆壘著人高的一桶桶機油。當年甚少有大型加油站,伯父的加油站就變成往來彰化與福興鄉的補給站。

還記得當時的普通汽油一加侖二十元,高級汽油二十二元。純人工操作的加油方式,現今想來有些嚇人。伯父先把插在汽油桶裡的塑膠管外露的那頭,放進嘴裡用力一吸,汽油瞬間噴流,這時得嘴快手快,立刻拔出用大拇指按住塑膠管口,再迅速插入容器內。我曾為了表現乖巧幫忙,弄巧成拙,滿臉汽油,一身狼狽。

伯父的家庭式加油站,兼做農具機械保養與買賣,一年到頭轟轟的馬達聲震耳欲聾。伯父蹲在馬達邊和農人討論修復問題,一身油汙的他儼然是機械黑手,為了一家生計他甘之如飴。很難想像這樣的嘈雜的工作場所後,竟藏著博物館似的豐富名家書畫。

一牆之隔的正廳,是另一番的書香氣象。靠主牆的雙件式神桌,供奉著媽祖神像與祖先牌位。兩旁巨大的白牆上掛滿了曾祖鄭鴻猷先生,篆隸行楷的各式法帖。尤以行草,筆鋒起落舒展從容,氣勢磅礡;隸書強調橫平豎直,古樸趣味。在《鹿港鎮志》一書中,詳細記載著曾祖的人文雅事。「據邑中父老相傳,鄉試主考官因讚賞鴻猷書法,乃於卷上評以『字冠全台』……鴻猷亦擅長竹、梅、蘭之水墨畫,以及雕刻石印,與陳懷澄、施少雨並稱鹿港三大刻印家……書畫家黃天素即是其傑出弟子。」維基百科全書更記載,「鄭鴻猷為鹿港百年來最有成就的書法家……曾在鹿港武廟文祠設寫字室,現今武廟右廊尚保存其昔日使用的文房四寶及遺蹟。鹿港知名糕餅店『玉珍齋』商號三個字即出鄭鴻猷之手。」

伯父尊敬先人墨寶,視與神明祖宗同重。我常流連正廳,觀賞那些條幅上的墨跡碑味、風神氣魄與蒼勁疏狂。牆上那些法帖,各自以不同的姿態,展示主人不同時期的生命情境與胸壑。擁擠在條幅上的時光溫潤,正透過墨香,縷縷傳送。

暑假是我駐留在青雲路最多的時光,黃昏的青雲路,蒙上一層薄如蟬翼的披紗,迷濛的煙嵐來自福鹿溪。走出大門往右沒幾步路,就是福鹿橋。站在橋上,一葉竹筏靜靜地順著水流,橋下幾個婦人就著溪石浣衣。橋頭另一邊的堤岸,楊柳依依,松樹相伴,綠蔭蔥籠。一輪夕陽掛在溪流的盡頭,溪面一派粉橘金黃。這畫也似的夢境高高掛起,幾十年來成為我年少記憶中最美的一幅圖像;這長河落日般的松風丹霞,讓我寄居在伯父家的那幾年歲月,平添無限的色彩。

我常坐在過橋的堤岸上,望著緩緩而過的溪流,水草漂流期間,魚兒躍出水面,偶有摸蜆人家站在溪中。融在大自然裡,年少的我可以體會到小草的歡愉,感受到溪流的體溫、呼吸和心跳,直到月微風細淡煙攏起。

青雲路另一頭的文武廟,也是我常造訪之地。聽族中長輩說,曾祖晚年曾寓居文祠內,做為揮毫之地,並在廟後蒔花種草,怡然自得。文武廟,是三合一式的傳統祭祀建築。最左為武廟、文祠、與文開書院,三者一字排開。武廟主祀關聖帝君,文祠居中主祀文昌帝君,文開書院原供奉的是南宋大儒朱熹。文武兩廟,採的是台灣一般廟宇的山門、大殿、兩廂的格局。

民國64年以前未經整修的文武廟,古樸中藏著破敗。褪了色的牌樓殿堂,或傾頹的殿基,彷彿都在細訴時間的變遷與傷逝。好在單檐廡殿頂,質樸牢固,顯得堅致又蒼老。循著先人的足跡,想像哪個角落曾是先祖的揮毫之房,哪塊園圃曾是他的揮鋤之地。想像寫字的手與拿鋤頭的手,究竟如何妥協。想著想著,我彷彿進入了那個幽光年代,古剎廟宇間散落的才子、隱士,又鬧哄哄地湧回祠堂,繼續讀書寫字。

青雲路已成了記憶,即便是路上的一顆石頭,都有我回憶的紋路。

數十年後,我從台北驅車到彰化再進鹿港,讓我驚訝的是,那原本必經的綠色隧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條寬闊筆直的馬路;之前兩旁綠油油的稻田,被櫛比鱗次的商家民宅,一棟接連一棟給占據了。從鹿港鎮頭,轉進青雲路,兩旁盡是貼著磁磚外牆的四樓公寓,我好像漫遊在一個陌生的小鎮裡,突然孤單起來。忽然,伯父的老宅出現,那麼福鹿橋就該近在咫尺。才想著,一道與灰濛天空連成一體的灰樸水泥堤岸,瞬間映入眼簾,讓人不知所措。那種感覺就像科幻影片中的主角,空間迷航錯置到一個異域星球般的茫然。我以為自己錯過了福鹿溪,錯過了記憶中的美景。當車子再掉頭尋找時,我就確定了,我錯過的不是那座橋,是歲月。

不多久,伯父也過世了。

青雲路漸行漸遠。

此地好像就再也無掛心之處了,風仍舊從福鹿溪那頭吹來。今年來掃墓,經過青雲路,迎面而來推車裡的嬰兒專注地望著我,嘴裡發出咯咯的招呼聲。圖:阿力金吉兒。www.facebook.com/ali.ginger.tw?fref=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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