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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民/病灶(等我先吞下一顆葉黃素再說)

2019/01/02 23:00

圖:徐世賢。〔陳夏民/自由副刊〕三十五歲過後,我開始聆聽身體的聲音,雖然不一定照單全收而且依舊過度使用著,但不像大學時期聽歌把音量一次開到最大那樣,去做任何事情了。

研究所時期為了減肥,每天下午在學校外環狂奔跑步,當時空氣中飄散著的樹木與泥土的味道,只要回想,便能來到鼻息之間。當然我也忘不了那一個可怕的午後。我獨自在學校外的鄉間小路跑步,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人影。當我跑到了某個彎角,左腳膝蓋突然劇痛、無法彎曲。而我只能跛著腳,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回宿舍,騎摩托車去看醫生。我問醫生我報名了人生第一次馬拉松,還能跑嗎?他搖搖頭。當下雖然沒有被判死刑的感覺,但也清楚未來人生勢必少了許多樂趣。

無論如何,身體會復原。隨著密集的復健與療程,我的膝蓋慢慢康復,但從此留下後遺症。然而,有迴光返照的時刻:有時身體狀況不錯,光是在街上走路,會重新感受到在風中前進的速度,覺得自己是無敵的,是無法被阻擋的。

身體的記憶是如此幽微,表面無感卻深埋在內裡的每一個細小細胞或齒輪,都正等著年齡增長時被天氣溫度或濕度給喚醒,威力還會加劇。過了三十歲之後,只要熬夜過度或搬了過多重物,隔天醒來膝蓋便會隱隱作痛。每逢此遭劫時刻,內心那被年歲削弱的酸楚便益發清晰銳利。

為了維持膝蓋的運作,只好打起算盤,重新取捨。既然膝蓋沒辦法承受跑步,那我就快走,或是每天規定走上一萬步。既然膝蓋無法承受重物,那我就不要搬,真的得拿重物時,就請人幫忙或是花錢消災。久而久之,可以感受到膝蓋慢慢歸位了。

然而,才解決完膝蓋問題,身體又發出了其他聲音。這一次範圍比較小,平均面積不到一平方公分,是琺瑯質。

影響範圍雖小,但那如冰刀一般割過牙齒表面的刺痛,比起膝蓋更令人難以忍受。

原本好好的牙齒,在某一次感冒時破功了。聽聞感冒要多喝檸檬水,我在某次頭痛鼻塞時,便生切了一顆檸檬泡水,沒事便喝上一杯。此舉延續三天,誰知此後,我的琺瑯質便被檸檬酸給侵蝕殆盡,喝上冰水都讓人想喊救命。

從來不知道琺瑯質那麼薄,後來才知道,隨著每天刷牙漱口,牙齒的確都要承受一定程度的磨損與消耗,久而久之便脆弱了。既然有些事情無法逆行,又不能在現實生活當中逃避,也只能盡量沖淡其影響力。例如,減少酸食的機會:只要每次吃完酸性食物或飲料,我會立刻喝下一口白開水漱口。

「你原本受損的地方,都要更細心保養,不然會變成病灶。」有個重視養生的朋友曾對我說。

面對一本會走路的養生寶典,我自然問他許多關於膝蓋與牙齒的問題。但他聽我說了幾句,反而一臉憂心地說,「你的聲音有點沙啞,要多吃洋蔥潤喉。」

沙啞?我也才在此刻領悟,以前可以在KTV唱動力火車或是林宥嘉的歌飆高音,如今光是唱一般音階的歌曲都已經吃力,更不用提開會時若沒有掌控節奏大量飲水,後面幾天聲音都會異常低沉,比美摩根.費理曼(Morgan Freeman)的上帝嗓音。其實,我早已注意到聲帶的耗損,於是按照老媽的叮嚀,有空就吃洋蔥。然而,和膝蓋相仿,一旦睡得太少、失眠或太累,我的聲音就無法回到清晰的狀態。

老媽交待我不要太累,但人生在世多半為錢而身不由己。曾有一段時間,我為了要拚事業,過過今天在台中,明天在花蓮,後天在高雄的日子,可怕的工作量實在讓人吃不消:2015年在花蓮出差時,我還得了大腸憩室症,躺在病床上禁食七天,起身走路腳都會抖。

所有身體的病痛,休養後或許就會過去,頂多因為年齡漸增而無法完全康復,留下一些副作用,但多數時刻人還是可以帶著那些傷痛正常過活的。然而,隨著年齡滋長,我發現人看待世界的角度也會慢慢歪斜。價值觀一旦歪掉,可能就是一輩子了。

以前,我反覆提醒自己,不要變成那種討厭的大人。甚至有好幾次,與朋友聚會時,還會提出某個「大人」狠狠批評一番,認為他早就已經油掉了。油掉是什麼感覺呢?就是覺得自己面對任何問題都有解決辦法,卻完全忽略了這世界早就有了全新運轉的方式,最後給出的建議,就是老掉牙的道德式勸說或是某種語重心長實則破敗不堪無法禁得起檢視的場面話。

後來,在另一次的朋友聚會上,我們又聊起了某個油掉的大人,按照慣例我依舊是火力全開,但朋友卻在散會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睛,誠實地告訴我:「你剛才講話的樣子,聽起來跟你看不慣的老前輩差不多。」

這不就是《蝙蝠俠: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裡雙面人所說的嗎?「你要嘛在還是英雄時死去,不嘛就活久一點,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壞蛋。」

那樣的壞蛋,不一定懷抱著純粹的惡意,相反的,他可能認為自己對於世界仍有幫助、還有能力,於是對著嗷嗷待哺的社會餵下早已過期臭酸的腐敗食物。這或許是一個人所能培養的,最深最黑暗的病灶。但我們缺乏病識感,就這樣容忍疾病在我們身體內潛伏,直到病灶成為我們的主體,被世界反撲並給撞得滿頭包之後,才能夠理解哪邊出了錯。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敢提起那句話,畢竟,我早就變成令人討厭的大人了。有時候覺得麻煩,為什麼要一直審視自己說的話、寫的字,也免不了問自己:「以前那樣子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改變呢?」畢竟以前只需要找到一個熱血的價值觀,一直往前衝刺就好了。誰會想到後來的自己得承受那麼多後果?但時間漸長,身體與心理其實撐不了那麼長期的耗損啊。人終究不應該放任病灶附體。這可不是《火影忍者》的鳴人與九尾妖狐的寄宿關係,現實生活中生理的病灶害你開刀,心理的讓你被社會幹爆啊。

前中年感最令人傷痛的,或許便是如此矛盾的領悟,一方面想要因循著過往習慣苟且度日,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就此得過且過,依然有著往前衝的心情。不過,在心態調整好,身體也剛好睡得飽的時候,我會感受到一股清明,彷彿有種神祕的力量洗刷過前中年感的疲憊,而讓人由內到外都向著光的回春之感。

那時候,可以聽見身體告訴我:「對,你(還是)可以的。」

也就在那個時候,才能鼓勵自己:繼續向前走吧,每一步伐都透露著希望,病痛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世界則仍然新鮮可愛等待觸碰――啊,等我先吞下一顆葉黃素再說,我的眼睛恐怕也是病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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