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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洪淑苓／過年前的古早味香腸（好東西總要和好朋友分享）
photo：吳怡欣。www.facebook.com/yihsinwuillustration/
Dear W：
我們在十一歲時認識，成為好朋友，小學畢業後還互相寫信，直到不知哪一年，完全失去聯絡。2016年因臉書而重逢，掐指一算，竟失聯三十五年。然而從此之後，你還是像童年一樣，有好東西總是和我分享。
去年過年前，你送來古早味的香腸和蘿蔔糕、南瓜糕，說是快過年了，送我嘗嘗。我用不佳的廚藝，把香腸煎破皮還帶點焦黑。兩種糕被我切成厚薄不均的方塊，也一併煎焦了。但是，真好吃呀！這滋味難以形容，就是好吃。
你說這古早味香腸是你家附近菜市場的豬肉攤特製的，精選黑豬肉，用手工剁碎，加高粱酒醃製，因此香氣十足，保證甘甜無比，而且充滿嚼勁。我特別有感的是那腸衣灌製的外皮，小火慢煎時，油脂一點一點滲出，酒香與肉香隨之彌漫整個廚房，滋滋作響的煎炸聲，彷彿為這香味之舞增添了伴奏。
我遵照你的吩咐，慢火伺候，起鍋後，等不及它變涼，就搶著熱氣切下一小塊，顧不得燙嘴嚼了幾下，吸吮那肉汁，果真是甘甜腴美啊。而腸衣和碎肉和在一起，真真讓我這慣吃「塑膠」香腸的人味蕾復甦。當然，另外那兩種糕也是Q彈好吃，米漿和油蔥的香氣完美混搭，吃起來齒頰留香。你說是新媳婦的娘家送的，也分我一些。
其實，自重逢以來，你已經送我不少好吃的東西。我們在四月取得聯絡，你隨後送來端午前的玉荷包，接著是三不五時的有機蔬菜、各色小零食和精緻的糕餅甜點。你的說法是，這些都是跟有信用的農家訂購，或者來自友人的熱情饋贈，「好東西總是要和好朋友分享。」你說。而我若是到中研院蒐集研究資料，也一定順道去你家敲一頓午餐。豐盛的午餐加水果，還有令夫婿親手沖泡的咖啡和茶，總讓我的腹肚滿載而歸。
對於你的午餐，不只是我，其他的小學同學也都很好奇、佩服。每天，在LINE的群組上，大家總期待你貼出午餐的菜色。對正在辦公室吃便當的我們，你那五菜一湯的家常菜實在太豐盛了。我記得常出現的是，香煎鱈魚、蒜泥白肉、豆腐乳拌雞胸肉、胡瓜炒貢丸片、清炒空心菜、汆燙菠菜等，有時也有瓜仔肉、皮蛋豆腐等，外加排骨蘿蔔湯或是香菇雞湯，都是清爽美味，難怪你的孩子送你一面「冠軍媽媽」的錦旗。
說真的，我沒想到小學時被奉為白雪公主的你，竟然可以做出一桌好菜，而且幾乎天天下廚，照三餐煮。連早餐的三明治都要自己做，你還曾為我示範怎樣做出細緻可口的馬鈴薯蛋沙拉。
怎麼了，你何時變成賢慧的婦人，我問。童年的你，多才多藝，我以為你應該會變成職場上的女強人，為事業忙碌，但可能廚藝不佳，呵呵，和我一樣，把家人餵飽就算了。
你回答，前幾年罹患重病，從職場淡出。後來接受腦部大手術，從此展開漫長的復健之路。但只要覺得今天精神好，就一定為家人做飯，哪怕只是煎個荷包蛋，都讓你覺得有力氣付出，值得感恩。
你還說到，病後的你喪失了一些長期記憶，卻仍然記得小學同班的我，是你的好友，經常幫助你，所以你希望可以找到我。也許老天爺也為我們純真的友誼感動，所以讓我們透過臉書重逢，繼續維持這四十多年的友誼。回想起來，其實我真的沒有為你做什麼，只是下課一起玩耍，放學後經常到你家做功課。就像那首歌：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童年的你，經常去福利社買零食，總不忘分我一些。這個「好東西總是要和好朋友分享」的習慣，四十年後的你還是一樣啊！
見過幾次面，吃過你不少好東西後，我們逐漸找回昔日的熟悉感。你又告訴我失聯之後的人生變化。原本家境富裕的你，因為家變，生活驟然變得困苦。你說中學時，中午的便當常是醬油拌飯，難以下嚥，你經常餓肚子，有一次痴痴望著校門外攤販的小籠包，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但是成年後的你，扛起家計，照顧家人，也關心朋友，你把對人生的恨怨，轉為無比的溫柔和愛心，照拂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知道，後來的你事業成功，也已嘗遍各地美食。但你還是堅持家裡的飯菜最香，只要有空一定為家人做飯，即使是腦部開刀，你復建之後，掛念的還是要早日進廚房。而過年的應景食品，這家古早味香腸更是不可或缺，並且，「好東西總是要和好朋友分享」，我跟你幾乎同時說出這句廣告詞。
親愛的W，失聯三十五年，這中間的空白有待慢慢填補。想像你便當盒裡的醬油拌飯，我內心萬分不捨，巴不得可以穿越時空，為你送上一盒╳╳豐的小籠包。但慶幸你已走過那段歲月，也走過術後復建期，回歸家庭成為「冠軍媽媽」。
嘿，說到這裡，這古早味香腸，不會是你在記憶空白處，登錄的第一筆資料吧？你要記下，我煎的古早味香腸，肉香和酒香混融，還有淡淡的焦香味。其他的細節，比如腸衣破皮，有人嘴饞被燙，你就忘了吧。
親愛的W，還記得你說過，你不僅會煎出完美無瑕的古早味香腸──腸衣油亮，吹彈「不破」，一切開來，香氣撲鼻，每一片香腸都是外酥內軟，柔嫩多汁──也會自己料理拜拜用的三牲，並準備一桌豐盛的年菜。那麼今年的過年，就讓我們用年菜來PK，把滿桌的團圓飯菜都拍下照片，貼在LINE群組和大家分享。以你的實力，我們一定都不是你的對手。預祝你再度榮登「冠軍媽媽」寶座。
只會教書不諳廚藝的朋友H
寫於2018年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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