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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收淚/蕭信維

2018/12/15 13:30

圖:吳孟芸。〔蕭信維/自由副刊〕弟弟過世以後,收涎的米餅還是沒有收。一方透明的罐子就寧靜地放在那裡,絲毫不移。幾次爸爸說要移走,媽媽都說不用,就放在那裡,放在那裡。好像弟弟還在某處流著口水,隨時需要那塊餅一樣。

出生前的超音波就發現異常了。媽媽堅持不墮掉。她說,這是緣分,他來,我們不能讓他走。也真的來了,沒有過於洪量的哭聲,都是斷斷續續的,偶爾還會換不過氣來,氣若游絲的模樣。有次我在客廳聽到爸媽房間裡被子蒙住的哭聲,趕緊進去要把被子從弟弟臉上移開,卻發現在被子裡的是媽媽,不是弟弟。

我輕輕地把門帶上。

弟弟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笑的時候都會讓我看見沒有牙齒的嘴巴裡粉嫩的小舌頭。他的兩隻眼睛沒辦法聚焦,笑時眼睛會看向兩個方向,我們也笑說他一次可以看著很多人呢。弟弟也喜歡踢掉我們幫他穿上的襪子,這時候媽媽都會特別高興,說,你們看他多有力呢。

弟弟的口水會一直流,不是普通嬰兒的一滴一點,而會匯聚成流,每半小時就要幫他換一次枕頭上墊上的毛巾,總是濕濡濡的。媽媽早早地就幫他買了收涎餅,說四個月的時候用這個一收,就不會流了。但弟弟沒有等到。

對於差我十五歲的弟弟的記憶大概就這樣了。他來的時間太短,連收涎餅在家裡的時間都比他多。弟弟離開以後,媽媽三不五時就會換過罐子裡的餅,我一直不知道那些被替換掉的餅都到哪裡去了,媽媽也沒有說,只是保持著家裡有餅。一直都有。

我不記得多久以後那個罐子才被收走,只記得那是個陽光明亮的下午,我放學回家,家裡的擺設都變了,兩扇落地窗亮敞敞地開著灌進新鮮的空氣。爸媽房裡的嬰兒床拆解收到不知哪裡,玩具從爸媽床上移走了,那個透明罐子也不知所蹤,從此家裡沒有米餅,也沒有弟弟曾經來過的一絲痕跡。

後來問爸爸,爸爸才告訴我我曾經有個哥哥。媽媽一直想要生回來。這件事我從來不知道。直到很後來一切事情都淡得像無糖無鹽的米餅,我問媽媽那時候收涎的米餅都去哪裡了。媽媽說吃掉了啊。要不然多浪費。

不知道為什麼,說吃掉了啊的時候,讓我一直想到陰暗的角落裡,媽媽一小口一小口垂淚吃下本來準備給弟弟收涎的米餅。好像電影的畫面。我問媽媽後來為什麼把米餅都收掉了。她回得很俏皮,說,因為我吃膩了。

其實弟弟走了以後我偷吃過一次。收涎的米餅還真是不好吃。像是忘記放調味料的旺旺仙貝。我唯一吃的那一次淚也滴了下來,柔軟地滴到餅上。收涎的餅令我意外地吸水,完全看不出曾經有淚。

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寡淡的米餅不只能收涎,還能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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