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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耀仁/純愛記(比純純的更純,因為只剩下作伴)

2018/11/12 23:00

圖:阿普航空

〔張耀仁/自由副刊〕也許這將是終點。也許不,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青春。浪漫。夢想。美──電視上說雙子座最懂這些,那其他星座該懂什麼?說處女座也懂美、浪漫、青春,所以兩個星座「註定一拍即合」。從90年代到新世紀,星星王子與命運好好玩始終不退流行,對於未來的憂畏往往使得我們更加相信宿命,更確信心理測驗必然將我們導向對方的身邊,所以我們繼續作答,執著於「此刻你正搭乘電車趕去見你的阿娜答,試問電車將停靠幾個月台」?或者:「舊情人送給你的禮物你打算怎麼處理:(1)燒掉,(2)賣掉,(3)丟掉,(4)送人」?

各式各樣的測驗指南,指南帶來安心以及更安心的冒險。自從生活有了智慧導航,我們再也不需要倚賴記憶,一如我們盲目的愛始終在黑暗裡直來直往。於是,這個屋子到處充盈著灰翳,一如年輕時我們想不到有一天會老花,那種看近看遠對不上焦的不知所措,像極了剛開始結婚那幾年,坐臥行止都不對勁,硬是打腳的感受不斷斲傷著我們原本堅信的感情。更傷的是,那些怎麼種都夭折的辛香料:小至辣椒、大至九層塔,就連野草都萎靡不振,不能不使人懷疑是不是風水出了問題?

但就算是風水也還是有化解的辦法,最怕是說了做了毫無效果,好比我們不再溝通,或者說,有溝沒有通。漸漸沉默,漸漸讓電視成為背景樂,像高燒之後餘下輕飄飄的感受,那些感受最好別來,卻又如斯存在,直到我們互道晚安才聽見還有其他的聲音,它們細渺地提醒我們:夜何其漫長。那一刻,我懷念起清境民宿的漫天星斗,夜空下的我們無暇欣賞,一心一意在那些陰影底探索,試圖成為燃燒的星火,或者純粹為了燃燒而已。

朋友說,結婚第一個想到的念頭是,可以無限燃燒熱量啊——說話的與聽話的都會心一笑,彷彿回到最初時光,兩個人像連體嬰那樣捨不得分開,最常聽見的低語是:「我好愛妳/你。」

而現在,情愛盡成灰燼,更別提肉身早就沒有反應,沒有反應的我們坐在一起看新聞報導:又一個貌似忠厚的男人出軌了,而原本該是玉女的歌手怎麼就化做欲女?或者美魔女色誘親生兒叫得不要不要……欲望橫流,每日每夜我們接收彷若A片的各式訊息,終究換來妳咬牙切齒:「這到底是什麼變態世界?」

到底,我們的世界怎麼會變得如斯正常?

上班下班,溜狗餵狗,偶爾看部電影,或者中了二百元發票發出一陣尖叫……睡下的時候我會說「我愛妳」,到了週休二日我們一起逛大賣場,像那些臉友貼在頁面上的照片:歡樂、和諧、愛……不然呢,你還想怎麼樣?爸媽說,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有婚姻的人,要有道德,「男人啊,不要太貪心!」還有朋友說,婚姻嘛,兩個人本來就是要互相,要不然怎麼走下去?而同台批閱卷子的委員大吃一驚:「欸啊,怎麼都是性啊?現在的小朋友是怎麼回事?」

是啊,身體多麼珍貴,該藏好的該收得妥貼,而性是一場深刻的印證,比語言更具承諾,比承諾更為踏實,所以才說「做愛」。但戰爭世代不會這麼說的,向來戰地裡只有緊緊的依偎,沒有其他想法,即使有,也就是牽手,一牽就是一生一世,也由於一生一世,所以更加珍惜,畢竟流離失所的當下還能期待什麼?像老奶奶再三回味:「什麼是愛?就是願意帶我到台灣來啊。」又或者:「哪有什麼愛不愛?老伴老伴,老來作伴嘛。」

有時,我忍不住往下探問,旋即遭到斥喝:「汝囝仔作汝吃汝的水果!沒一個款!」

愛不是用來說的,更不是拿來做的,而是一種感受,感受你知道嗎?「婚姻又不是只有那件事!」妳說,難道不知道老婆今天有多累嗎?難道不能多想點其他的事嗎?男人啊,除了賺錢之外也該學著體貼吧。感情本來就是要純純的,親吻的時候如果連手都不安分,還能相信這個男人的愛沒有摻入半點雜質嗎?心理諮商師振振有辭說,詢問一個人有沒有結婚,這是對單身的歧視。

而現在,我們比純純的更純,因為只剩下作伴。

「難道你就不能好好地愛?」妳說:「你有多久沒好好看進我眼底了?」

有多久,我們的愛與性對剖成半?往事如煙,最初看進眼裡的欲望都不算數,只有激情之後的恩情才足以為真。妳點點頭,況且,看看絕大多數的夫妻,早就沒有性與性別了,如果還有性的話,「那肯定是小三與小王!」妳忿忿地這麼說。

小三與小王成了眾矢之的,初始,以為自己愛得不夠純正,漸漸才發現,柏拉圖所謂人性與獸性之分,其實也包含著糾葛與苦惱,畢竟沒有獸性如何襯托人性之可貴?更遑論人性要超越獸性,豈非該對獸性有更深刻的了解?

這是詭辯,妳說,反正你滿腦子就只有性,反正,你就是不願意好好看著我,寧可多瞄波多野結衣。

妳的說法讓我想起一個朋友,必須在做完所有的家務後才能求歡,而且不能親吻、也不能觸碰敏感部位。「沒辦法啊,她小時候有陰影。」朋友愁眉苦臉,而我們除了寄予同情,也不免揣度:難道,婚前你不知道嗎?「我們啊,一直守到婚後啊。」朋友陷入困窘之中,我們比他更窘,沒料到欲望竟淪為單向度的傳播,而非雙向交流。

「她覺得有病的是我。」朋友歎口氣。

談到病,我們也會聊起荷爾蒙。朋友說,生完之後明明渴望卻完全乾涸,荷爾蒙作祟啊。或者產後第一次,竟痛得撕心裂肺,揣度著可能是醫師多縫合了一針吧,「但是拜託,誰想再變成處女啊?」一陣尖叫與歡笑,唉唷,唉唷。從前那些沒辦法好好談論的話題都成了日常,但似乎也只有傳宗接代之後才配擁有這樣的話語權,泰半的時候,性只是無可公開的禁忌,或者竊竊的笑。

然而一旦女生聚在一起,毫不遮掩的閨房之密才令人咋舌。奇特的是,男生泰半避免談論另一半,反而擠眉弄眼:怎麼樣,那個妹仔?男性吹噓著並不存在的羅曼史,而女性則緊抓著另一半,說來說去都是獵物與被獵的概念,只不過女性比較務實,而男性總是不甘於現實。

就這樣,我們無愛可做,唯獨感受。回想最初坐在床沿的緊張感,兩個人漸漸靠近,又觸電般分開,如此反覆,直到誰下了決定,鏡頭裡的那朵玫瑰花就這麼掉了……為什麼一談到性,視線就必然往下走呢?「大概不夠乾淨吧?」打了九個耳洞的女孩說。「妳確定是乾淨不是乾爽?」隔壁的濃眉男孩笑起來。他們是青梅竹馬,住在同一層樓,失戀的時候可以到對方房間訴苦,談起性來毫不避諱。「本來嘛,食色性也,孔子都嘛有說。」濃眉男孩犯了大多數人的誤解,這句話典出告子而非孔子,況且這句話也不是說食色係天性,而是好食與好色背後所表徵的「欲望」乃出自人性,所以告子說:仁,內也;義,外也,也就是仁愛其實也是發自內在的欲望,而公義則來自外在的規範——說到這裡,女孩與男孩一同叫起來,老師,老師,言下之意別再說了,再說就要昏昏欲睡啦。

求饒的眼神遠高於求知的渴望,於他們而言,性就是性,哪來這麼多高深學問?甚至,性也變成了玩笑,例如提到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描述男女主角因為熱戀而廢耕廢織,話題岔到一年一度的七夕,牛郎與織女隔著鵲橋何其悽美,冷不防濃眉男孩道:「那我爸媽也算是牛郎織女耶。」指的是性的次數!不免詫異:莫非大學也意味著大解放?國高中時期的他們難道不是青澀無比?「拜託,很多人早就只有色,沒有情了。」「拜託,昨天我前女友找我打砲。」「拜託,那算什麼,我和網友第一次見面就去摩鐵……」你一言我一句,深怕被比下去了,深怕,說慢了就沒機會說了,彷彿愈健康愈空虛,而愈墮落就愈快樂。

此語一出,又引起一陣騷動,再一次被質疑:「為什麼性就非得要健康不可?」說的是國文課本裡的選文多麼純淨,要嘛就是悲壯無比的與妻訣別,要嘛就是舉頭望明月的思鄉之愛,好比多年來反覆背誦沈三白的「鞭數十,驅之別院」,殊不知,《浮生六記》第一卷寫的是:「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自此耳鬢相磨,親同形影」……學生滑著手機這麼念著,念著念著全班靜默,不知是有聽沒有懂,抑或想起了幾天前從甜蜜豹變成背叛的心路歷程?

也當然,還有這樣的學生,愁容滿面訴說不被祝福的戀情:「我究竟該不該給?」長久以來爸媽諄諄教誨,要到婚後才能有性行為啊。又或者,什麼都做了,就只有最後的那個行為從未完成……而最後一種情況是:「床上不契合的不要!」朋友說得義憤填膺:「偏偏很多男人比女人更彆扭,上了床以為就是情感掛保證,有沒有這麼靈肉合一?」

也難怪,我們躺在床上,真的就是躺平而已。因為失去愛的想像,也失去對下一個世代的判準——包括自己——事事物物飄浮無定,而我們盡可能想抓住些什麼,以為執子之手就是一生一世,而橫在彼此之間的欲望卻無人問聞。

可以的話,我真想對妳說,不愛了。真的,面對美景,我經常想到的不是妳,而是清境星夜下的熾熱,以及無數個妳不可能觸及、也不願意觸及的天馬行空。但我知道妳會生氣,妳甚至會陷入歇斯底里:「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一如我們的愛已無關乎深淺,而是純粹的生活。不幸的是,就連這點內心話我也無法對妳說,只因愛了就是白頭到老,什麼自我覺醒根本就是奢想著小三或小王的前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妳說。

其實,我什麼也沒想,欲望是不需要設想的,就像當初對妳的追求以及結婚的凡此種種,它們像天光一寸一寸迫近,它們也如潮水般層層疊疊。此時此刻躺在床上,我嗅聞著床面發散著旅館慣有的漂白味,以為有誰來到身旁——朋友都說:「小心啊,臨老入花叢耶。」似乎在婚姻裡,先踏出那一步的人註定千夫所指,而待在原地不動的往往取得絕對的同情與正義,然而早在那之前,感情早就出現罅隙了,只不過我們沒有仔細聆聽,或者裝做什麼也沒聽見——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面對面說說話呢?為什麼不會游泳的兩個人非得來海邊不可?

如果我們有想像力,即使不下水,也可以變成一條魚或一隻青蛙吧。好比當妳的指尖輕輕滑過我的腿脛、腰腹以及下巴,我會湧起來自體內的震顫,只因我們好久好久就連一個擁抱都不可得。而我知道,妳斷斷不會撫摸我,畢竟純純的愛是純純的,它既不觸碰欲望也不撩撥溫度,唯獨純純的指示,以及純純的相信:我們必然長久。

所以我放棄了,趴在床上划動手臂,想像游入更深更無人的底層,想像也許能夠消除妳所謂的「不正常的欲望」。

也就是這一刻,妳進房來催促了:「啊,你怎麼還在睡?快點啊,等等還有行程耶。」

等等,還要繼續旅行的。

等等,還要繼續,重新開始。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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