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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旻瑞/指關節(身體是一座神聖的廟宇)

2018/10/23 07:30

photo:michun。www.facebook.com/michun2010?fref=ts〔鍾旻瑞/自由副刊〕

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我聽見喀拉喀拉的聲音,像是螺絲或是什麼細小的事物掉落在地面上,但我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回頭查看,是曉坐在未鋪上床墊的床板上,扳折著手指。她穿著貼身的彈性無袖背心,肩頭上有著汗珠,看起來非常疲憊的樣子。

手很痠嗎?

我問她。

不,只是有點睏,太早起床了。

她回答。

她伸出手撫摸床板,看起來非常惋惜,正午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使她汗濕的皮膚閃著光。我們兩人的床墊大概還在卡車上,在這座城市裡面流浪著。我在心中盤算,若是在我們午飯後床墊剛好送來,我們乾脆先停止手邊的工作,洗洗澡,爬上床去睡午覺算了。喀拉喀拉,曉又無意識地折起了手指,她動作俐落地將方才未折到的關節一一壓開,像是在完成工作。

曉是我認識唯一一個會折手指的女孩子。當我們尚在大學,未熟識時,有一次在學校活動晚了,她便開著那台她爸轉手給她的破車載我回家。我們等待紅燈時,在我身邊,曉以左手握住右手,喀拉喀拉折起手指,她的指關節,混合著破車預告解體的嗡嗡機械聲,發出具有節奏感的清脆聲音,那聲響並不好聽,甚至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因為那總讓人想起骨骼的創傷,但在當時,我卻又忍不住用耳朵專注地去聽它,當她將十隻手指的關節都折完,不再發出聲響時,我竟感到有些失落。

我猜想每個孩子都曾有過折手指的習慣,第一次的經驗有可能是這樣的:在發育過程中的某日,一堂體育課上,因為某個運動傷害,你那些如同雨後植物般成長的手指發出了聲響,並傳來腫脹的疼痛感,你擔心你的手指斷了,伸出手查看卻發現沒有。起初你不以為意,而後卻有些迷上那暗示著破壞的聲音,以及可歸類為痛感,但又沒那麼難過的感覺。但為什麼我說曉是我所認識唯一會折手指的女生呢?當這樣的壞習慣被大人發現,他們總是會告誡說折手指會使得指關節變粗,許多女孩,包含我在內,為了擁有十隻美麗而修長的手指,捨棄了這樣微小的樂趣,久而久之,也不再沉迷其中。

曉顯然不在乎自己的手指漂不漂亮,她當時剪了一頭短髮,時常雙手交叉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站在團體的最邊緣,沉默而充滿距離感,但那次被她載回家,我發現我們聊起天來竟十分投緣,曉雖不愛說話,但對於別人所開啟的話題,卻會深思熟慮地做出思考後,認真地回應。而後我們變成了要好的朋友,她凹折著手指的聲音,便時常出現在我的耳邊。每當那聲音響起,我總是抱持著矛盾的心情,一面抗拒著,一面又忍不住去聽每一隻手指細微的音色變化。

我的大學時代幾乎都有曉的伴陪,我們一起去上課,偶爾也會翹課,一起搭著她的破車去郊外看風景,眾人對於我們的組合感到不可思議,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喜愛社交、融入團體、非常社會化的女孩子,竟然會跟特立獨行,不喜歡和大家打交道的曉成為這樣好的朋友。他們總是會問我,你跟她有話聊嗎?

其實我跟曉真的沒有什麼話聊,曉在我面前時並沒有變得更健談,每次我們出遊,總是一直在走路和拍照,整趟旅程幾乎都是沉默的。但我卻非常享受這樣的沉默,彷彿我不需要講什麼,曉就懂得我的許多事了一樣,她的沉默令我感到安心。

畢業後,我進入了一家普通的公司上班,曉說自己以後想開店,放棄原本科系的專業,去一家親戚開的複合式酒吧邊做邊學。她起初很辛苦,工作時數非常長,忙到沒有時間剪頭髮,不知不覺,頭髮已經到了可以紮起馬尾的長度,因為必須常常跟客人聊天,她也漸漸不再被動,個性開朗了起來。常常我下了班,就去曉工作的店裡,一面喝著小酒一面跟她聊天。有一天我抬起頭來看她,發現她已經跟學生時代的樣子判若兩人,對她的改變,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去反應,我只是偶爾在想,不知道在曉的眼裡我看起來又是如何呢。

大約是工作一年後,我們兩人原本住處的租約都到期了,曉於是提議我們可以住在一起。曉的那台破車當時已經報銷,她改成騎機車,替沒有交通能力的我著想,挑了一間離我公司較近的套房,開始了我們的同居生活。在第一間房子時,房東為我們留下了一張雙人床,幾年下來,即便我們換過幾間房子,唯一不變的是,我們始終都是一起睡在一張雙人床上。

午餐結束,床墊終於來了,我們兩人合力將床墊鋪好,沒有棉被,也懶得洗澡,隨意換了件乾淨的衣服,便拖著因搬家而疲憊的身體,爬上床去,一下子便墜入了午睡中。迷糊之中,我瞇開眼睛,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這是第幾間房子了呢?三?還是四?這其實並不重要,我對於新居一直都有強大的適應力,但後來想想,那或許是因為家裡始終有一個不變的裝潢,那就是此時此刻在我身邊酣睡的曉。

我忘記我是什麼時候發現曉愛上我的。似乎是有一個夜裡我醒來,突然感到一陣溫軟,發現曉在夢中將嘴唇貼在我的臉頰上,她雙眼緊閉,模樣一臉幸福,就像是在跟戀人接吻;也或許是某一次洗澡,糊塗的我拿了兩件褲子進浴室,最後只好赤裸著上身走出來拿衣服,就在那時,我發現曉停下了手邊在做的事,幾乎像是欣賞藝術品那樣,細細地看著我在動作時搖晃的胸乳。

無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只要這樣的念頭一進入腦中,就再也揮之不去了,回頭去想,總有更多的跡象可以覺察這個事實,曉對待我的方式都像是在照顧情人。偶爾早晨我起床會發現她甦醒已久,正一邊用手機看網路上的食譜,一邊為我準備異常精緻的早餐;有幾日我下了班,也會看見休假的她在公司樓下接我,在機車的後座我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生氣,有點嚴肅地對曉說,她的假期如此寶貴,不需浪費時間載我回家。聽了我的話,她只是語氣平常地說,這沒什麼,而且她覺得兩人一起兜兜風挺好。

然而曉愈是愛我,我便感到背棄她愈多。

因為我是愛男人的,毋庸置疑地,愛慕且迷戀著男人。

大學時,我曾和一個學長交往過一年,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男朋友,因此那時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學長那樣,擁有著無法滿足的性欲,他為我開啟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在他的身上,我學到了許許多多關於性的知識。為了滿足他,我也努力地去學習各種新的技巧,但他依然需索無度,甚至找上了其他的女人,雙手伸向另一對胸乳,他的欲望如此之強,一直到分手那天,我們還以紀念的名義,又做了一次。

和學長分手時,我哭得非常難過,並不是捨不得他,也不是因為他背叛我而感到受傷,我只是回頭去看那一年,我所改變的一切,突然有種和少女的自己告別的感覺,彷彿那是我成為大人的分水嶺,我再也純潔不起。

入社會後,我並沒有交過穩定的男友,而是與在各種場合認識的男子約會著,我想我大概也不是抗拒承諾,或是害怕在感情裡受傷害,只是很單純地,單一對象並沒有辦法滿足我。我和那些男人短暫地認識,交換聯絡方式,聊過幾次天後,便約出來用晚餐,回到他們住處做愛,行禮如儀,整個過程結束,合拍便有機會繼續聯絡,若是過程中有著一點尷尬或是不自在,便一拍兩散,兩人亦無須負責。我並不只是貪戀肉體的快樂,在進入房間前的過程對我而言更是重要,我喜歡和他們相處與談話,以他們的談吐與外表特徵猜測他們的身世,並在聊天過程中拆解他們話語背後所想的潛台詞。他們是如此地單純又複雜,你可以用同樣的程序認識他們每一個人,但其中卻又充滿了變化,使我有了挑戰的熱情和成就感。

我雖不曾真正明言過,但我的所有行徑,曉必然是知道的,我結束夜晚回到住處時,作息規律的曉早已就寢,她背對著我睡著,我卻能從她的呼吸聲判斷她還是醒的,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而我能從那聲音聽見她的無奈和憤怒,她恨我和那些男人上床,但她卻又無法阻止我,因為我們彼此不具有責任。

我心底是充滿罪惡感的,我雖然從這一切攻防間得到快樂,但我的腦海中卻不斷地浮現曉在夜燈中瘦小而寂寞的背影。有幾次完事後,我躺在床上,那些男人坐在床沿,疲憊而滿足地折著手指,發出喀拉的聲音,我竟一瞬間以為,我這整個晚上遊戲的對象都是曉,瞬間混亂起來,所幸這樣的錯覺馬上就會被打破了,曉的指關節所發出來的聲音,已經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中了,男人的骨骼和女人的骨骼組成的質地大抵還是不同的,它們的聲音有著微妙的差異,而我能分辨得出來。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奇怪,若我已經覺察了曉的心思,但又不準備接受她,那我便應該和她保持距離,而不該繼續與她同住,甚至於同床共枕。這些事情我當然是思量過的,我明白我離曉愈近,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便更大,最好的做法便是先和她疏遠,讓曉放下對我的情感,兩人再繼續交好。但我始終不願意這麼做,首先我覺得這風險太大了,我無法確定我們的距離一拉開後,還有再靠近的可能,曉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願失去她,然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我戒不掉曉看我的眼神。

曉看我的方式對我而言是無可取代的,我從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過這樣純粹和炙熱的眼神,她那樣毫不動搖地看著我,就好像這個世界若少了我便會天崩地裂,因此她必須緊緊看守著我,不讓我奔逃。

我忘不了有一次假日,我和曉一起去海邊衝浪,我換上了我新買的比基尼,裸露出腰肚、大腿,和因為泳衣剪裁而顯得比起平常更為豐滿的胸部。自我將罩在泳衣外的T恤脫下後,曉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我,我不間斷地感受到她的視線,熱辣辣地掃描我的全身,比酷暑的陽光更使我出汗。

我有些不安地享受這感覺,我們在沙上鋪了一塊防水布,我便坐上去,在曉的面前開始往身上擦防曬乳,我將動作放得極慢,用幾乎像是勾引的節奏,撫摸了自己每一片肌膚,曉看著我的動作,從背包裡拿出了礦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我們在沙灘上躺下,我的胸部於是成為我身體的最高點。曉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她看著我的身體,如此專注。

我想像自己是曉,從她的視角,正在觀察著自己的身體,在滿是白沙的背景裡,我的身體變成了沙漠裡的一座乳白色的巨岩,曉則是一個流浪的旅人,終於看見她生命的信仰中心,因此她目不轉睛,因此她熱血沸騰,她伸出雙手,想親手觸摸那神聖的目標,但那卻像夢一樣那樣遙遠,好像她如何靠近都無法觸摸到似的,於是她膽怯地收回她的手,左手包覆著右手。

喀拉喀拉。

曉又開始折她自己的手指,那聲音在海邊聽起來異常地乾燥,好像柴火燃燒的聲音。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裡頭有個母親,告誡她性啟蒙的孩子說「一個人的身體是他自己的廟宇」,只有在曉面前,我才能感受到身體的神聖性,只有在她的注視下,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是不可侵犯且獨一無二的,因此即便這樣很自私,我無法輕易地和曉疏遠。

這些年來,我也曾猜想過除我以外,曉有沒有其他的感情生活,她的長相是美麗的亦是帥氣的,在店裡時,我便曾目睹過她被陌生的客人要電話,然而她卻總是拒絕,在我眼下,我也未曾看過她與誰曖昧或約會過。因此我想,曉大概在等我吧,她或許期待著,在我們這樣如同多年夫妻的生活中,有一天會真的出現愛情的成分,有一天她能名正言順地照顧我、保護我。

然而對於她的期待,我又是怎麼想的呢?我沒有任何想法,我喜歡曉,也需要她,但我卻不曾欲望過她,未來的事我說不準,但此時此刻的我,是無法愛上曉的。

待我們午睡醒來,將新居大致整理一下,竟也夕陽西下,到了晚餐的時候了,曉看了看手錶。

要出去吃飯嗎?

她問我。

有約。

我搖了搖頭,這麼回答她。

曉於是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將她從舊家搬過來的書,一本一本地放到新的書架上,為它們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居所。我拿出手機,看著已累積數封未讀的訊息,某人邀請我直接前往他家去。我對著鏡子開始化妝,換上久未穿上的洋裝,和曉告別後,便出了門。離開前,我回頭看了曉一眼,她沒有如往常那樣轉頭用視線目送我,我只看見她的背影,上上下下,整理著我們的家。

今晚的對象是一個剛在國外念完碩士,回國還不久的年輕人,年紀比我輕,我們在手機上聊過幾次天,他的聲音很好聽,在夜店遇到時也很開朗,搭配英俊的長相,散發著令人喜歡的氣息。然而我對他的理解就僅是這樣而已,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工作,也不知道他的專業是什麼。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做這樣子的約會,緊張當然還是有的,但我卻不特別地感到不安,因為那男人對我理解的程度也是差不多,他僅知道我是一個上班族。大多數與陌生人的約會就是這樣,兩人互相抓著隱私和神祕感做為籌碼,彼此只要不互相侵犯,便能和平共存,度過夜晚。

那人的住處在一個老社區的巷弄內,我抵達那附近時,天色已暗,四周非常的安靜,我困惑地想著這樣的時間,不是應該四處傳來人們用晚飯的聲音嗎?但沒有,這附近就只是一片靜默而已,彷彿走入空城。走進巷子裡,我發現路邊竟沒有可以指認的門牌號碼,於是我打給他,請他直接下來接我。

等待時,我發現巷子裡面的路燈真的是少得可憐,長約一百公尺的巷子內,僅有五盞而已,充滿了光照不到的暗角,那些黑暗的所在隱隱約約看得出一些輪廓,卻無法辨識出實際的事物,因此在想像力的作祟下,全都變成了蠢蠢欲動的惡意。我想著想著,有些害怕起來,便走入其中一盞燈下,給光照著,總是比較安心。

然而,走進光區內,卻又是另一種害怕,我成為了這條小巷內唯一清楚的目標,若是此時有人想要掠奪我的什麼,那實在是太容易了,我看不見他在暗處密謀的眼神,但在他眼裡,我卻無所遁形。心跳在不知不覺中已漸漸加速,我深呼吸,想要讓緊繃的感覺退去,黑暗中,彷彿出現了不是我自己的呼吸聲,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因為實在太暗了,當那人走到一定的距離時,我才看見他的身影,比記憶中的還要高大一些,他笑著對我抱歉,說這附近的路燈一盞一盞壞掉,請了人來修,卻遲遲沒有人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領著我往他家的方向走過去。他講話的速度非常快,幾乎像是有點過度興奮,無法克制地說著話,他在我面前走著,時不時地轉過頭希望能得到我的回應,我點點頭或發出一些聲音讓他知道我有在聽,但其實以他講話的速度,我根本無法專心。

他拐進一個又一個的巷子,終於在一棟公寓的鐵門前停下,我們走進,玄關的燈便接受感應,亮了起來,他背對著我說,這就是了,接著便一邊從口袋掏找著鑰匙。我在鐵門上看見我們兩個模糊的倒影,突然刮起一陣風,我的洋裝被吹動,款款搖擺著,就像是鬼魅一樣。他打開門,上了幾層階梯後,來到他的家。

進入室內後,因為有了光線,我才發現他的兩隻眼睛通紅,布滿著血絲,漂亮的五官因為過度憔悴,看起來像是蠟像。我有些錯愕,他看見我的表情,往大門旁擺放的穿衣鏡照,解釋自己這幾天晚睡。接著他在我身後,將大門鎖了起來,聽見那鎖喀拉扣上的聲音,我心悸了一下,這是以往的經驗從來沒有過的,我不太知道那樣的反應代表著什麼。

他的房間並不亂,但卻空空蕩蕩的,不像是長期有人住的樣子,牆邊的書櫃也只放了一點點書。他打開電視,是新聞台,記者激動的聲音從畫面中傳出來,他從廚房拿了一盒披薩,說那是他訂好才剛送來的,希望我們簡單地用餐即可。他對晚餐的不慎重,我並不是非常滿意,但他既然這麼說,我便也接受了。他繼續不停頓地說著毫不重要的話題,他的聲音和電視裡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使人心情雜亂。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因年輕而心浮氣躁,覺得有些後悔了起來,他和幾週前,和我在夜店相遇時判若兩人,不過,又或許是我自己留下了錯誤的印象,在昏暗的燈光和重節奏的音樂下,許多人事物自然而然地都會變得迷人起來,聒噪於是成為健談,邋遢於是成為瀟灑,我們在那樣震耳欲聾的音樂下若必須談話,只得兩人臉貼臉、耳鬢廝磨,才能聽得清楚彼此在說些什麼,這大概也是店家的詭計吧,讓我們在那樣的距離下能夠輕易對彼此產生好感。

我拿了一片披薩,放進口中竟是冰的,幾乎就是直接從冰箱拿出來的溫度,我感到一陣噁心,然而他卻在我眼前毫無感覺地吃著冰冷的披薩,我開始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不是有哪裡不正常。我做做樣子咬了幾口後,藉口說我吃過了,便停止進食。我這麼說的時候,他露出了一點不悅的神情,便也放下手中的食物。

你希望趕快開始對吧?

他問我。

不,我只是吃不太下。

我回答。

因為緊張,我的聲音聽起來乾乾啞啞的。年輕的男人,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面無表情,我看著他的臉,有了危險的預感,一瞬間我的腦中閃過了各種待會可能發生,驚悚片般的場面。

我突然覺得自己愚蠢至極,為什麼過去在做相同的事時,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樣的風險,之前能夠次次全身而退,留下浪漫和快樂的回憶,只能說是幸運和僥倖而已。但在此時,男人微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向書櫃,將一本書翻開,從書頁間拿起一個小小的夾鏈袋。

他坐回我的身邊,把夾鏈袋打開,並將袋子裡各種顏色、細小的藥丸拿出來,整齊地排列在桌上,他喃喃地介紹每一顆藥丸,這些都是很好的貨,隔天不太會留下不好的感覺……我先前以為他的聒噪只是因為年輕男孩沉不住氣,而他泛紅的雙眼也是因為熬夜,我的脊椎已一陣冰涼,我往門的方向看去,想著自己大概沒有脫逃的機會了,我打斷他說我想去廁所,他伸出手指,往房間的方向指去。

進入廁所,我無比地懊悔起來。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拿出手機,傳了地址和求救訊息給曉,在裡面拖延了五分鐘,我聽見男人在外面呼喊著我,我害怕繼續躲在廁所裡面會造成更大的衝突,打開水龍頭,喝了大量的水後,重新走回客廳。

他已為我倒好水,並挑選了其中一顆藥丸給我,我接過藥丸放在手心,遲疑了幾秒,還是鼓起勇氣和他說我身體不舒服,可能不適合服藥。他伸起手,在我的左臉頰上打了一個巴掌,因為我當時在講話,牙關來不及緊閉,把自己的嘴給咬破了。他生氣地向我解釋這藥能夠讓我們等一下的過程有多快樂,而我竟然不領情。我顫抖著雙手,將手中的藥給吞了,同時我也嘗到了血的味道。

他滿意地看著我,開始繼續向我解釋他從哪些朋友那取得這些藥,我太害怕即將來臨的作用,完全沒有辦法專心聽他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暈眩,房間的天花板開始旋轉起來,我漸漸放鬆下來,不再有剛才那些緊張的情緒,但奇怪的是,我的思緒放鬆了,肌肉卻緊繃,一直有著運動的衝動,我緊緊抓著自己的膝蓋,突然間忍不住,將手往前揮,再快速地收回來。

他察覺我的異狀,便湊近過來,將我往他的身體摟去,開始吻我。我雖因為藥效而不再害怕,但清楚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我試圖將他推開,卻被他制止了,我感受到他的手撫摸我的身體,握住了我的乳房。

就在此時,門鈴響起,我心中一陣狂喜,知道是曉來了,但我不敢走去開門。男人起初想要就這麼忽視門鈴聲,但曉不斷重複地按著,那聲音聽起來充滿著急迫性和威脅,令男人無法不就範。他一頭霧水地往門的方向走去,一開門,門便大力地彈開,撞擊到他的臉部,他捂著臉往後退了幾步。曉踏進屋內,看見癱坐在沙發上,四肢僵硬的我,她衝了過來將我扶起,撐著我離開房子,男人見狀握著拳頭想要阻止我們離去,但曉從背包抽出了一把美工刀,指著男人,不讓他靠近。

到一樓時,我已經想起來要怎麼自己走路,但雙手還是在不斷發抖和揮舞著,曉為我戴上安全帽,扶我上了機車,要我緊緊抱著她,便快速地騎車離開現場。她左右轉著彎,騎了不知多遠,她將我放了下來,我原本以為她生我的氣,想要將我丟在路邊,但她卻拖著我的衣服,讓我的臉對著路邊的水溝。

她命令我催吐,並在一邊拍打著我的背,我將顫抖的手指伸進喉嚨,一壓,許許多多的事物便這樣湧了上來,那感覺太酸苦,我的淚水也從臉上流下。

我蹲坐在路邊,喝著曉去便利商店為我買的礦泉水,曉依然用那樣無可取代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但目光已不再那麼炙熱,取而代之地,是冷冷的、受了傷的愛意。我被她這麼看著,內心充滿了罪惡感,別過頭去。曉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我的所在之處,簡直是一項奇蹟,但我知道,她的視線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

看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曉往機車的方向走過去,我低著頭跟在她的身後。突然,曉轉過身來,一句話也不說,伸出拳頭,使盡了力氣往我的臉揍了下去。我被打得跌坐在柏油路上,曉甩甩雙手,又開始折她的手指,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地響著。

我跪倒在地上,臉頰脹痛,鼻血不斷流下,整張臉濕濕熱熱的,我分不太清楚那是血還是淚。聽著曉折手指的聲音,那一刻,我感受到喜樂和溫暖,我感受到奇蹟與愛意,我感受到我的身體是一座神聖的廟宇。

photo:michun。www.facebook.com/michun2010?fref=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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