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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神/交換球衣的終局(他漸漸忘記那個愛過的男人的樣子了)

2018/09/24 22:30

(photo:阿尼默。www.facebook.com/animo.chen)

〔神神/自由副刊〕

此生他與許多男人上過床。其中一個在做愛途中腰痠背痛,突然從背包拿出一張藥膏貼布。他替那個男人在背上貼藥膏貼布,男人呻吟:「左邊一點,對,喔不,再右邊一點」像有些男人喬停車位,副駕駛座的伴侶下車引導方位:「左邊一點,對,喔不,再右邊一點。」一個糊塗油門踩錯,就把那位伴侶輾死。

他記得那個藥膏貼布流瀉出來的藥味,小坪臥室化為一爿中藥舖,許多抽抽拉拉的小抽屜,每個抽屜藏有一帖專門療效的藥材。每個男人有他專屬的氣味,將諸等以《香水》葛奴乙的方式收藏起來。那些藥材有著鹿茸、虎鞭的形狀,他知道他和那些男人不僅僅是做愛,茸之前是鹿,鞭之前是虎,記憶中細雨綿綿的動物園。他喜歡奈良小鹿輕點頭對遊客索討餅乾,他喜歡棕黃色條紋的老虎在非洲草原奔跑化成焦糖奶油。

那些藥材有著鹿茸、虎鞭的形狀,他不記得他摸過那些男人的陽具的形狀。有些摸過一次就忘記了。或許主司記憶的不是他的手或腦,而是嘗過中藥甘苦的他的嘴。他服用中藥時,旁邊放一盤仙楂糖,以甜制苦。這輩子遇過很多人渣,人渣人渣人渣,很多渣渣加起來,粉粉的,不能泡成一壺茶悠閒帶過去。幸好他有屬於自己的仙楂,隨身窸窣的一袋糖,靠窗公車轉彎的時候,服下一顆。太甜了,應該要在最不幸的時候吃。

男人五天洗一次衣服,星期一到星期五不同的衣物放在洗衣籃。他喜歡洗衣籃整整五天的氣息和重量。熱帶聚落的婦女將竹編籐籃頂在頭頂上,盛裝木瓜蕃茄葡萄,她們用頭的力量去頂這些作物的重量,搖曳地保持平衡,不是以柔克剛,她們有堅毅的生命力,她們的頭有深厚的生活智力。他提著洗衣籃一步一步走到洗衣店,想起有一個男人拋棄他,他把頭埋進洗衣籃聞那五天的味道,在那五天的亂流裡保持平衡,恢復頭腦的清醒。

抽出一件白汗衫,連續穿它個五天。知道這個劑量,能夠調配出某個男人的氣味。聞著身上的氣味,知道這個男人無所不在。他所愛過的男人啊,他的頭髮,他的嘴,他的腋下,他的陽具,他沒有做分類解剖的工作,就是一個男人,投下硬幣怔忡看著自助洗衣機開始旋轉。別人對他說:「你今天聞起來有星期四的味道。」他有點失望,今天還是星期二而已,時間的速度又變快了。

室友說:那洗衣精是高度濃縮的,滴一、兩滴就好。可是他倒了半瓶進去,泡沫在盆子裡堆得高高。對那件白汗衫很不知道該怎麼辦,不是他穿它,而是它穿他,把他包紮成喪家門口的嚴制白燈籠。

男人打橄欖球、踢足球、短跑,也游泳,散發這些運動設施培養出來的汗水的味道。做愛衝刺的時候,像抱著一坨橄欖球仆倒在暴雨泥濘地。足球比賽結束,雙方交換球衣,體味汗水都交換了,沒有名氣的小牌球員,到後方休息室畏畏縮縮。大牌球員問:「幹嘛啦你!」原來他們才剛互換過球衣,小牌球員拿出一支筆請大牌球員在衣服上簽名。

他對圓狀物的遊戲一直沒有辦法。雖然喜歡在酒館裡看男人玩手足球,手腕轉來轉去,操控樂高那麼小的小人,一排小人在鐵棍上整齊翻一個筋斗。看著圓狀物被傳來傳去,想到盯著電視看比賽像讀一首詩。他不寫詩很久了,那種報紙上數獨和猜字謎的時刻。工人駕駛機器刷過草皮,清晨雨後清澈的白雲天,現在有一顆球出現在那裡,裁判、球員和觀眾圍繞著這一顆球,人們腳下原來是個滾動的球狀物,不只地球這種淺薄的東西。

他看著那一件白汗衫安靜地泡在水槽水盆。

日治時代官員視察台灣河流,看到眾多浣衣婦嘰呱談天,歎道:「這一條河流簡直是眾議院!」他不知道那一條河流會將那些浣衣婦的叨絮帶去哪裡,可是眼前這一件白汗衫確實是無話可說了。水龍頭涓滴而下,即將流完的眼淚,涓滴而下,曾經落在待洗的鍋碗瓢盆。他已經很久沒有和愛他的男人一起共度晚餐。寒流的冬夜,十根手指頭插在鍋碗瓢盆,水慢慢地結冰。

他是在黃昏通勤的車流送男人離開的。滿街的違規停車,曾經一個老婦騎機車閃避違停被砂石車輾死,血跡拖得很長很長,像人生謝幕的紅地毯。清潔隊三分鐘就把它清潔乾淨了。他是在那樣的案發現場送男人離開,彷彿死的是他不是別人。總有一個極富理性的理由予以告別,可是他不能忍受自己感性而泛的淚水。那種理性和感性的對立讓他更覺厭惡。

「最後一次做愛好嗎?」「可是我要回家了。」

他知道這個家,有一個屋簷,有一隻貓,有爸爸,有媽媽,有他。只有一個他,沒有愛人。只有一個男人,他曾經有很多男人,是那種懷孕了不知道誰的種的蕩婦,水性楊花曳著稀鬆睡衣在街上夢遊。懷孕改變她的嗅覺。她變得喜歡聞汽油的氣味。每天就站在公車站牌前聞汽油的氣味。有人說她瘋了。她沒瘋,她沒有去連鎖加油站一次吸個夠。

一天的開始是刷牙洗臉,一天的結束是洗臉刷牙。晚上照著鏡子,常常疑心鏡子的對面就住著一個早上的他。刷牙洗臉,洗臉刷牙,每天的例行公事。做愛好嗎?他拒絕,且哼歌,熟悉的輕音樂。常常一起去的圖書館,晚上十點閉館就是這個音樂。可是還想翻閱你的身體,有一本書逾期未還。說不就不。真正的圖書館公務員。

走在夏日亭午的街上,他喜歡欣賞路人衣服背後被汗水漬濕的圖形,像列強分割弱國的領土。想起在那個男人的背上貼藥膏貼布:「左邊一點,對,喔不,再右邊一點。」想起林憶蓮唱的:「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那裡。」其實從來不記得,他是一個路痴,容易在別人的身體裡迷路。

他想念裁縫師量身訂做時那一陣撫摸的震顫,除了白汗衫還能穿其他衣服。眾多穿白汗衫的男人聚集起來,像成衣工廠剪剩的零頭布料堆積。他漸漸忘記那個愛過的男人長什麼樣子了。那一件白汗衫在曬衣繩上慢慢被晾乾,飄飛在風中,他將很久不記得它。

遠方山頭升起一面投降的白旗,不再記得它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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